“启明兄，很抱歉，让您为难了，这样，请给我20分钟左右的时间，我需要跟同事和财务开个电话会议，核算一下我们还能让多少利。”丁鹏的神情中夹杂着严肃和无奈。

“好的，那用我这个办公室吧。”黄启明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不用，不用，启明兄，您坐着，我下楼打电话。”说完，丁鹏推门而出。

走出办公楼后，丁鹏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之后就把手机放在了耳边。他舍近求远，绕着水池走了大半圈，在左边的一片树荫下坐下，而这一切都是演给六楼的黄启明看，虽然丁鹏一直没有回头，但他笃定黄启明此刻正站在窗户前向外观望。

大约一分钟之后，手机上的10086几个数字变得暗淡，手机界面也恢复到通话记录一栏，丁鹏用左手中指快速按了一下电源键，手机瞬间恢复了黑屏。他的左手依然握着手机放在耳边，时而起身在两棵小树之间踱步，右手还时不时上下左右挥舞几下，时而坐在水池边，右手不停地向后捋着头发。当看到旁边有人经过时，他会故意错开几步，但声音却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二十五分之后，丁鹏摁下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键，他用左肩头和脸部夹着手机，打开了桌面上的一个EXCEL文件，这是他和周晨准备的第一波榴弹炮攻击。两只手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复制粘贴了几行单元格，同时修改了对应表格中的数字，接着删除了刚才输入的所有文字乱码，然后保存。

“谈得怎么样？”丁鹏推门刚一进入，黄启明便直接问道。

“启明兄，我很庆幸合伙人的支持，财务也重新算了一下账，我把具体的方案列出来了。”丁鹏说着，就顺手打开了电脑，挪动了一下凳子，坐在黄启明身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刚才保存的EXCEL文件。

黄启明也注意到文件的修改日期是三分钟前。

丁鹏激情满满，结合着刚才在楼下假装打电话时想好的思路，他对着文件讲了五分多钟，但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采用阶梯报价。以上次报价为基准，每十万颗单价优惠百分之二，如果五十万颗全部下单，则单价较之前下降百分之十。

看完表格，黄启明没有立即表态，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进一步还击。由于自己使用的是S公司销量最好的一款主控芯片，即使已经合作多年，但毕竟自己的体量不大，因此，黄启明估计这次从另外两个采购渠道拿到的最大折扣也就在百分之三左右，对比而言，丁鹏的确诚意满满。但尴尬的是这次的采购量不过二十五万颗左右，给丁鹏画的饼整整大了一圈。

正如丁鹏所料，虽然黄启明在客户那边只进行了小批量的试产评估，但他说服客户对产品进行了多项超负荷、超设计寿命的老化测试，测试过后，各项指标依旧符合预期，整个评估报告详尽具体，极具说服力，所以客户才不再限制他用哪种主控芯片。黄启明原本计划以五十万颗的采购量压低单价，最后只采购一半，但他没想到丁鹏会采用阶梯报价，而阶梯顶端的价格又极具诱惑力。他准备以这二十五万颗的采购量拿到丁鹏百分之十的折扣，但此刻却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

“丁鹏，你小子真够滑头的，想出来了阶梯报价这招，不过也的确能看出你们的诚意。但我得实话跟你讲，另外两个采购渠道的供应商他们明天会过来，虽然我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像你这样，想出这么奇特的招数，但我相信，面对这五十万的订单，他们给的折扣应该不比你这个差。这样，你再跟你的合伙人商量一下，我觉得你们的价格还有折扣的空间，你后天再过来一趟，带来一个新的价格，让我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们，要不然我也很难办！”黄启明欲擒故纵、声东击西，把心理战玩得炉火纯青。

丁鹏即使再优秀，但毕竟阅历有限，面对黄启明的笑里藏刀，他还是有些惊慌失措无所适从。回到酒店后，他打开电脑，掀开了第二波加强榴弹炮的外衣，额外五个点的折扣要不要给，如何给，丁鹏陷入了疑惑之中。他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准备与疑惑在梦里和解。

醒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半，丁鹏下楼吃了一碗云吞面。九月底十月初拥有南方最适宜的天气，丁鹏却并没有心思领略这惬意舒心，吃完面直接上楼，拨通了周晨的电话。他把这边的情况跟周晨详细描述了一遍，两人反反复复讨论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任何结论。最后还是在周晨的建议下，两人同时去打听黄启明客户那边订单的真实情况和另外两个供应商那边的报价，明天晚上再定最终的方案。

整整一天，两人收集到的信息非常有限，仅仅了解到黄启明的新方案确实通过了客户的评估，并没有订单数量、交货时间等信息，至于另外两个供应商那边，更是一无所获。

“丁鹏，你准备怎么出牌？”周晨首先问。

“再让二点五，至于这二点五是通过阶梯平分还是只放在五十万颗上，我们再讨论一下。”丁鹏并没有更好的对策，这是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思考的策略。

“丁鹏，你有没有想过黄启明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订单，他只是拿这五十万颗来压价而已。我今天仔细分析了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在他给你打电话之前，就已经跟另外两家供应商谈过了，只是折扣不满意，甚至是根本没有折扣，所以才叫你去的，他知道我们是新玩家，价格必须要更有竞争力才可以入局。当然了，他叫你过去肯定有你跟他交情的成分在，我相信到最后，即使我们价格高，他多少也会给我们点单子的。但现在我怀疑的是，他有没有可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果我刚才的假设成立，那么我们昨天出价之后，他很有可能转回头又去找了另外两家，他留出来今天这一天时间就是要重新跟他们谈价，但谈判的结果很难预料，所以他才会让你明天继续过去，以比较最终的价格。如果有其中一家供应商就范，那么我们就是白白给人抬了轿子。”周晨一口气讲完了他的分析。

这些话让丁鹏瞠目结舌，他觉得周晨小题大做，甚至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转念一想，在这个玩尽各种心理战的沙场上，又有谁会以真面目示人呢！毕竟周晨经历得多，或许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我倒没这么深层次地想过，如果那样的话，他的城府就太深了。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么他今天必定会跟另外两家重新谈判，结果无非两种：一，有供应商就范，他拿到了更优惠的价格；二，供应商不鸟他。如果是第二种，那我们就咬定青山不放松，如果是第一种，你觉得我们该怎样出牌呢？”丁鹏没有更好的方法，他也只能按照周晨的思路进行推理。

“说实话，这两种情况五五开。而且第一种情况的概率会更大，就看我们的竞争对手让利多少了。我们的底线仍然是十五个点，再低就没有多少利润了，而且这十五个点必须是以五十万颗为基准，主动权要掌握在我们手里。我的想法是，你明天上午就去，依然坚守昨天的方案，只能通过察言观色来判断他的真实想法。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亮底牌，这个万不得已只能你现场把握了！”虽然周晨分析得很透彻，但最终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只能守着底线随机应变。

第二天早上九点，丁鹏推开了黄启明办公室的门。两人寒暄之后又简单聊了一会儿，丁鹏找不出黄启明的任何破绽，但他也平心定气，并不急于讨论价格，毕竟今天上午这么早来就已经表明了继续诚心做生意的态度，他要等黄启明首先开口。终于在喝了几盏茶之后，黄启明率先出击。

“丁鹏，我们也聊这么多了，你再谈谈你们的方案吧。”黄启明微笑着说，和善慈祥全写在了脸上。

按照昨天晚上的讨论，丁鹏以极其为难的神情向黄启明表述了他们是如何克服了爬雪山过草地的困难才给出的优惠方案，任凭黄启明恩威并重软磨硬泡，他依然坚持昨天的方案不放松。两人谈到最后，场面极度尴尬，中间竟然有大约一分钟的停顿，整间办公室安静得只有茶壶里水蒸气翻滚的声音。

“你先坐会儿，我去跟采购和销售聊一下。”说完，黄启明便起身离开。

由于办公室的门关着，丁鹏看不到黄启明在外面找了谁，去了哪间会议室，也听不到外面交谈的声音。他想借故上厕所去观察一下情况，但又太过明显，只好作罢，他在茶桌前干坐着，约莫等了有半个小时。

“抱歉啊，久等了！”黄启明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张表格。没等丁鹏答话，他继续说道：“我刚跟采购和销售开了个会，重新算了一下两个季度的需求。不瞒你说，不到五十万颗，但我本来想着如果你价格足够优惠，我可以提前把明年Q2的需求打包一起采购，可现在你这个阶梯价格不好操作，而且我刚才也说了，只有十个点的折扣才能和另外两家的价格相抗衡。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以十个点的折扣，我先订购二十五万颗的量，另外二十五万颗我明年给你下单。这是我今年Q4和明年Q1的需求量和具体型号。”  黄启明说完把表格递给了丁鹏，正襟危坐面带浅笑，然后继续说道：“你看下，也可以跟你的合伙人再商量一下，如果你们觉得我提的这个方案可以，那我们今天就可以签一个预备合同。如果实在不行，也不能太过勉强，那这个单子就交给别人了，不过你放心，我们的友情还在，我们的合作肯定也会继续”

丁鹏在心里臭骂了一句老狐狸，同时也给周晨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他经验丰富。黄启明又恢复到了平常谦和温顺的说话习惯，这是一个明确且危险的信号，丁鹏意识到他不会再有试探，这已经是最后的决定了。

“好，启明兄，您也等我一会儿，我再去打个电话。”丁鹏再一次下楼。

刚出电梯，丁鹏就拨通了周晨的电话，他依然坐在前天那个位置。

“晨哥，我的判断是黄启明这次是认真的。他不像前天那样，当听到我报的价格高时面挂凶相一脸严肃，而这次是谦卑温和，笑里藏刀，像是给我们下了最后一个通牒一般！”讲了黄启明的方案后，丁鹏又从面部表情的细节入手，分析了自己的判断。

“人家还是老江湖，跟我分析的差不多，不过我觉得他这个方案也行，但你要加上两条限制条款。”周晨又给丁鹏详细讲述了这个合同的限制条件。

当双方都已经亮出底牌，且互有吸引力时，合作也就顺理成章了。在午饭前，合同签署完毕，限制条件的内容大致如下：

第一，   此次合同的货款须在2012年4月1日前结清。

第二，   黄启明公司须在2012年4月1日前给飞特普公司追加另外二十五颗芯片的订单，最迟不得晚于6月1日。

       当然，这两个限制条件肯定有对应的惩罚条款，但至于惩罚条款的具体实施，签字双方都明白其真实的约束力。

“丁鹏，晚上我把修睿兄叫上，庆祝一下！”黄启明的喜悦由心而发，丁鹏也自然应约，刚好可以趁着饭局先跟郑修睿了解一下新产品的情况。

从办公楼出来，丁鹏终于可以领略这南方十月天的舒心惬意，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金黄色的甘甜。路上的车辆三三两两，懒散地在马路上移动着，在两个红绿灯之间，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稀疏的行人寥若晨星，悠闲自得的丁鹏走走停停，或极目远眺，或驻足端详，远处的闳宇崇楼鳞次栉比，高耸入云，路边的绿叶青翠欲滴，被栅栏包裹着的虞美人浓艳娇羞。

“丁鹏，恭喜你了，今天一定得多喝点。”郑修睿还是最后一个到，刚进门就给丁鹏赞了一个满面桃花开。

“多谢启明兄的信任，我相信我们的合作才刚开始。”丁鹏很自觉地打开了酒瓶，并均匀地倒在三个分酒器中。由于征询过两位的意见，他提前买了两瓶高端白酒。

席间，丁鹏再一次邀请两位饭后去风月场所试花惹粉。之前他提过两次，但都被二人婉拒，他想趁着这次合作的机会再次邀请，毕生意的助推剂除了酒绿还有花红。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黄启明和郑修睿依然拒绝，这使得丁鹏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难道二位这么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他不知道答案，也不再勉强。

“丁鹏，我们下周会开新产品的供应链评估大会，你材料都准备好了吧？”酒意渐浓，郑修睿主动引出了有关生意的话题。

“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呢。”丁鹏赶忙起身，又将两位的空杯倒满。他对生意的渴望如这琼液一般，灼热和强烈。

“不过，我得提前给你预警，我看了一下这次申报的供应商名单，里面有原厂，还有很多合作多年的，规模比较大的代理商，你这边可能没多少优势，我说话比较直接，你别介意啊！”郑修睿的真性情被酒精挥洒得一览无余，

“修睿兄，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这是在帮我呢，我怎么还敢介意啊。谢谢您的提醒，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我们尽最大努力，再加上修睿兄您的帮衬，我相信即使这次不成功，后面总会有成功的机会的。”丁鹏举杯，一饮而尽。

虽然他已经预料到竞争的激烈程度，并且也做好了这次失败的心理准备，但失败只适合自己在黑暗的角落里慢慢消化，当遮羞布被别人扯开后，伤痛便在所难免，羞耻也无处躲藏。

丁鹏在中山又待了一周，像当初在鑫达集团那样。他几乎每天都耗在郑修睿的公司，想尽各种办法与评审委员会的各个成员建立联系，争取机会介绍飞特普公司的情况。可丁鹏明白，自己的目的性太强，在一周时间内跟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有质的飞跃，况且，委员会的成员除了郑修睿之外还有10人之多，大到供应链副总、小到设计工程师，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顾及到。所以，这是临时抱佛脚，只求他们对飞特普公司有个初步了解，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可惜命运这次并没有眷顾丁鹏，周五上午公布的供应商名单中没有飞特普的名字。郑修睿在第一时间给他通了电话，送去了几句安慰，而丁鹏倒也坦然，失败的消息不过是在预期的心理上增加了几颗尘埃的重量，抖擞精神，弹落负担，重新出发。

由于第二天就是十一，飞往上海的机票贵到惨无人道，丁鹏只能选择晚上11点多的飞机，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他已顾不得洗漱，把困倦摊开，直接交给了床垫。

再次醒来将近上午11点，丁鹏睡眼惺忪，拖着仍旧疲惫的身躯往卫生间走去。打开房门，陈松涛正在客厅观看NBA比赛直播，两人几乎同时迸发出带有河南口音的经典感叹词。

“我中午做面条儿，将就一下？”陈松涛九点多去菜市场买了满满一袋子菜和五块钱的面条，准备今天就这样惬意懒散地宅在家里，现在就只好两顿并作一顿了。

“中啊！”还在卫生间蹲马桶的丁鹏发出了泡沫破灭的声音。

一个人在厨房里叮叮咣咣，炒锅里的菜乒乒乓乓地乱舞；一个人在卫生间稀里哗啦，洗着澡，哼着自我陶醉的曲调。

十分钟后，陈松涛盛了两碗蒜苗鸡蛋捞面条放在桌子上，丁鹏也退去了职业装的束缚，恢复了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模样。

丁鹏主动给陈松涛讲述了最近生意上的奇闻趣事，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或许可以趁此机会把幕雨珊结婚的消息告诉他，陈松涛在心里合计着。

“对了，王丹谊呢，你咋不跟她一起出去哦？”丁鹏像如梦初醒般突然一问。

“她去杭州玩了。”陈松涛随口一答，他正斟酌着故事该怎么讲，又该如何劝慰丁鹏那对感情近乎变态的执着。

“你咋不去啊？”丁鹏的语气中含有些许的不可思议。

“丁鹏，我跟你讲个事情，你先有个思想准备啊！”陈松涛放下了碗筷，他自己都感到窘迫。

“啥事啊，这么神秘！”陈松涛的铺垫太过明显，丁鹏已经猜到了他所讲为何事。

脸上的喜悦被内心的冰冷瞬间凝固，只有嘴角还强拧着一抹微笑。可陈松涛顾不了这么多，情绪已经被点燃，组织好的语言从大脑奔涌而下，如决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道尽了丁鹏的痴情孤独。或许他只是对幕雨珊迷恋执着，但这与爱情无关；又或者他只是陷入对初恋的忘情回味中，无法自拔，但这与初恋的对象无关。

“丁鹏，我也劝过你多次，这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既然她都已经结婚又要马上生子，咱就忘了吧，咱得往前看……”陈松涛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絮叨个不停。

丁鹏耐心地听着，不忍心打断，他心里明白这是兄弟真挚的关怀。

“好，我听你的话。”一直等到陈松涛讲完，丁鹏才做出回应，声音铿锵有力，他起身去冰箱拿了两瓶啤酒。

“来，干！”丁鹏仰起头，孤独被他一口一口吞下，能够掀起绿色酒瓶里的浪花，除了痴情执着还能有什么。

陈松涛知道，自己的劝说无效，他一言不发，也默默仰起了头，只为让丁鹏的孤独明白，旁边还有兄弟在。

此刻，在杭州的某一家豪华酒店里，幕雨珊的婚礼正在隆重举行。婚礼现场人声鼎沸，席开六十六桌，座无虚席。

偌大的宴会厅被布置成花的海洋，从宴会厅的入口到四周的墙壁，从T台到婚礼主舞台，绚烂的花瓣无处不在。粉色的玫瑰与浪漫的爱情完美结合，镌刻了彼此对爱的宣言；洁白无瑕的百合花神圣庄严，象征着爱情的纯洁美好；红色的桔梗花鲜艳瑞丽，代表了爱情的永恒；红色的蔷薇花浓艳似火，给爱情的缠绵悱恻注入了激情奔放。T台上方多彩的水晶灯漫射出璀璨的星空，装饰着新婚燕尔童话般的梦，舞台中央的聚光灯投射出紫色的灯珠，勾勒出神秘高贵的线条。

新郎新娘已经交换了戒指，王丹谊幸运地抢到了新娘抛出的手捧花。幕雨珊为这场婚礼增加了一个特殊的环节，她把与父母相处的感动瞬间整理成了一个视频片段，以此机会来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主舞台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她的点滴记录。小时候她体弱多病，爸爸是怎样带着她骑行到三十公里外的市医院看病，而这一骑就坚持了一个多月，在那寒冬腊月天。妈妈是如何一边抱着她哄着她一边复习资料，以应对两个月后的进修考试，两个月下来，妈妈消瘦了十几斤。在场的每一位嘉宾无不落泪，在灯光的照射下，一片水汪汪的波纹。

王丹谊一手紧握着幕雨珊抛出的那束粉红色的玫瑰花，一手擦拭着眼泪。她为幕雨珊的婚礼和幸福感动，为幕雨珊的细心和孝心感动。可感动过后，寂静无声。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陈松涛，这两根系在自己身上的感情绳索互相缠绕，不可开交。她也渴望拥有这样的婚礼，渴望得到父母的祝福，可现实让她如何是好。她放下了纸巾，任凭眼泪肆意流淌，滑至唇沿，王丹谊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她把玫瑰花轻轻放在椅子旁，就像无意中丢失了一样，不带走一片浪漫，也把陈松涛的负担留在杭州。

“回来了！”推开家门时刚好碰到丁鹏，被他这突然一问，王丹谊竟有点不知所措。

陈松涛昨天给她打电话时顺道提了一下，自己已经把幕雨珊结婚的事情告诉了丁鹏，片刻沉思之后，她只回答了一个带着长长拖音的哦字。

十一假期的前几天，除了吃饭，剩下时间，丁鹏都把自己关在房间内。陈松涛已经放弃了对他的劝说，面对他的颓废和消沉，陈松涛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房间的门却仍旧关着。好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徐留意从南通回来，他和陈松涛两人苦口婆心撕拉硬扯，终于把丁鹏拽到了球场。没有技巧，只靠蛮力，即使他们二人已经下场休息了两轮，可丁鹏依旧不知疲倦，所有的不如意都随着汗水肆意挥发。

打完球，三个人还是默契地走进了那家常去的烧烤店。刚一坐下，徐留意就拍着胸脯说这顿饭他买单，声音铿锵有力。

“你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啊，今天这么主动，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放下酒杯，陈松涛开起了徐留意的玩笑。

“嘿嘿，你猜对了！”徐留意嘴里的毛豆和黄瓜还没咀嚼透彻，便迫不及待地宣告了他的喜悦。

十一假期，他在Lisa家待了五天。三号时，他父母驱车五百多公里，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赶到了Lisa家。双方家长相谈甚欢，满心欢喜地认下了彼此这个亲家。经过商议，最终决定腊月二十六在徐留意老家举行婚礼，初六在南通举行回门宴。

“这必须要恭喜恭喜，直接干了啊！”三人举杯，一滴不剩。

“你小子是不是已经上车了啊，后买票的？”老成持重的丁鹏不轻易开玩笑，但这次却让陈松涛啼笑皆非，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徐留意用满嘴的激情问候，招待了丁鹏这个难得的玩笑。

“对了，你们啥时候领的证哦，够迅速，够神秘的哦。”缓过劲来之后，陈松涛又继续问道。

“还没领证呢，我们准备明年5月21号521那天去领。”徐留意得意洋洋。

“你看，是不是，肯定是先上车后买票的，还不承认。”丁鹏似乎已经从失落的情绪中走出，变得兴奋起来。

“滚滚滚，赶紧喝酒啦！”徐留意举起杯，刚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下，郑重其事地对陈松涛说道：“你听说没有，今年我们公司的绩效评审准备换一种玩法了，老板没有生杀大权了。”

“那换成啥了，你听谁说的？”陈松涛对年底的绩效评审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坚信工作不能偷奸耍滑，收益和付出成正比。

“那还有谁？！”徐留意用欲盖弥彰的神情把答案告诉了陈松涛，但具体的方案他并未透露，原因有二：第一，Lisa再三强调不能泄密；第二，方案可能还有变化。

到家后，陈松涛把徐留意要结婚的事情分享给了王丹谊，还特别强调了两次他们会在明年五月二十一日登记领证。王丹谊当然明白陈松涛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又何尝不想结婚呢，可横亘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沟壑又该如何填平呢？每当看到马路上气派豪华的迎亲车队，她总是向心发问，何时才能轮到我自己。

“我要不把户口本偷出来，咱俩直接登记？”王丹谊在征求陈松涛的意见，但更像是在问自己，还没等陈松涛回答，她就已经明确了答案：“不行，那样只会把关系越弄越僵，得不到爸爸祝福的婚姻是失败的。”

王丹谊的自问自答完全扰乱了陈松涛对两人婚姻的甜蜜构思，他再想说些什么似乎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他理解王丹谊的顾虑和难处，也晓得自己在这份爱情里所处的被动境地，他想改变，但又要如何改变呢？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我也在考虑。”王丹谊话锋一转，把话题切换到了他们之前很少谈论的章节。

陈松涛先是一愣，随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在一道来上海的四个同学当中，抛去已经回家的邵文勇，无论是薪水还是职位，陈松涛都是垫底的。对丁鹏和文杰取得的成就，他也曾不止一次地羡慕，但他明白，自己终究没有丁鹏的成熟睿智，做不到销售的忍辱负重，没有文杰的八面玲珑，在公司只能通过踏实肯干才能赢得老板的赏识。即使换工作，又能换到哪里去呢？薪水又能高多少呢？而且当前这份工作换过来才一年多，刚刚稳定下来，为何不能继续坚持呢？在一家公司同样可以加薪升职。

虽然把事情想得很具体，也分析得很透彻，但陈松涛对王丹谊的讲述却轻描淡写，只简单地回复现在比较忙，等明年再看情况。王丹谊不知陈松涛是没有看透问题的本质还是在故意回避，她没有再去争论，轻轻关掉了床头灯，把困惑带入了梦中。

这是两人的情感中第一次出现猜忌和隐瞒，而抱着心上人的陈松涛已想不起刚才准备的问题，困惑被他甩向窗外的黑夜之中。

进入十一月份之后，徐留意突然变得积极主动起来。不仅学会了奉承领导，对同事也是关怀备至，尤其对秋季校招进来的应届毕业生，他更是各种嘘寒问暖，只要有空就会主动帮他们答疑解惑，乐于助人的姿态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平常买的零食也远远超出个人的量，时不时还给大家买上一份冬季的奶茶，连加班他也以乐观处之。

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徐留意渐渐改变了他在同事心中玩世不恭的印象和得过且过的工作态度，他现在带给同事的是满满的进取心和正能量。这一切陈松涛都看在眼里，感到高兴和惊喜之余，总想知道徐留意的改变为哪般。终于在十二月的一次打球时，徐留意透露了缘由。

“你现在是公司的老好人了，难道没有点啥想说的？”场边休息时陈松涛又在暗示徐留意。

“我跟你说个事，”徐留意这次没再隐瞒，他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后，凑近到陈松涛的身边说道：“下周，公司应该就会公布这次绩效评估的新方法，叫什么三百六十度同事互评，就是几个同事给你打分。”

“咋个评法？”陈松涛心中的疑惑坠地，他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到时候会有链接，点进去，你会给随机的几个同事评分，同样的也会有不同的同事给你评分，形成一个很大的网络……”反正下周就公布方案了，徐留意索性把自己知道的细节全都透露给了陈松涛。

这种评选方法的改变对陈松涛来讲没有多大意义，平常为人处事的风格和积极的工作态度使他在同事心中早已留下了非常正面的形象。这种评选方式摒弃了之前那种一言堂模式，只管做好自己，不必过分取悦他人，剩下的就交给人心。

元旦过后，公司正式公布了新的绩效评审方法，与徐留意描述的分毫不差。大部分同事面对新的评选方法都是平静如常，工作照旧，而少部分同事却一反常态地积极踊跃，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活跃不仅得不到正面的评价，还给工作氛围的不和谐因素又增加了一种讨人厌的色调。

当徐留意在为年终考核做着最后冲刺时，飞特普公司的会议室里热火朝天，年度总结会正在举行。

每个人都进行了简短的年度工作汇报，之后周晨又以公司老板的身份回顾了过去一年团队取得的成绩。

“今年我们能取得这样优异的成绩，真的要感谢各位的付出啊。虽然这话在我们几个老爷们之间显得有些矫情，但我还是要真心地谢谢大家。你看丁鹏过去这一年，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待在上海的大部分时间还被我们开会给占据了，连谈女朋友的时间都给压榨了！”周晨停顿了一下，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以笑颜回应他的风趣，看了一眼丁鹏，他继续说道：“永辉经过这一年也掌握了不少新技术，现在全面扛起了我们技术服务的大旗，我们还得努力，争取培养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立的服务团队。”周晨微笑着向祁永辉颔首称赞，转头看向文杰说道：“鑫达集团还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之一，这一年给我们贡献了百分之三十三的销售额，这里面文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里外配合才能取得这样成绩，来年继续加油，再创辉煌。”

“一会儿多喝点啊，今天我们不醉不归。”周晨讲完，文杰以为会议结束了，开始收拾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赶到年会现场。

虽然公司只有12个人，但前台小姑娘仍然把年会现场布置得美轮美奂，所有的奖品已经摆放在包厢的四个角落，大小件错落有致。

“别急，等会哈，我还没说完呢。”周晨摆手让文杰坐下。

按照之前制定的公司章程，年底除了现金分红之外，还会根据每人的贡献来决定是否赠予其股票以及赠予股票的数量。2010年底，经过大家的讨论，最后决定从股票池中分别拿出1%、0.5%、0.4%赠予了周晨、文杰和丁鹏，祁永辉不享受股票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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