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谈判终于陷入了僵局,会议室里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的静默,三个人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轮流端起茶杯,房间里间歇地响起清晰的喝水声。
“丁鹏,我看这样,你回去再想一想,我和启明也再考虑一下,百步我们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不能前功尽弃。离元旦还有两周时间,我们争取元旦前签署合作协议!”在整个谈判过程中,郑修睿很少发言,但他这个在关键时刻的建议却有效地打破了僵局。
在去机场的路上,在飞机上,丁鹏反复回忆着今天谈判的每一处细节,八十五和三十这两个数字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老谋深算的黄启明必定不会一开始就亮出底牌,就像自己有所隐瞒一样。如果八十五不是底线,那底线又在哪里呢?回上海之后要不要跟陈松涛和徐留意商量一下?向来行事果敢的丁鹏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飞机落地后,丁鹏掏出手机,在微信页面滑动屏幕寻找徐留意时,目光突然锁定在周晨这一栏。点开之后,聊天记录还是停留在前天。
之前丢单时,周晨都会第一时间打来电话问明情况再一起分析原因,而这次不管是微信群还是私信,他都没有回复,更别提电话沟通。难道是因为我这次输掉的是他跟的单子,所以才愤愤不平不愿意搭理我?还是另有隐情?
正在困惑之时,徐留意发来了信息,他又在开迅公司拉拢了一名模拟设计工程师和一名版图(layout)工程师,使丁鹏的思绪又重新跳回到了股权的困境中。他给徐留意和陈松涛发了信息,晚上一起聚餐。
“韩宇飞没有什么变动吧?”丁鹏先问徐留意。
“没有啊!上次他还问我你那边啥时候准备好,只等你一声令下,他这边就提离职的。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听到了啥消息吗?”徐留意变得谨慎起来。
“没事,我只是确认一下,他没有变化就行,我们的公司快要启动了!”丁鹏没有过多解释,他把在中山谈判确定的事项逐一告诉了两人。
徐留意拍着桌子兴奋不已,他提议,三人举杯痛饮。但空杯之后,当听到丁鹏关于股权僵局的消息时,徐留意又陷入沮丧之中。当然丁鹏在表述里面重新修改了他自己的股权占比,把贪婪隐藏。
丁鹏征求两人的意见,可一番讨论下来,谁也没有提供有效的建议,或者谁也不愿意退让自己的利益。
“如果到最后资方坚持不让步,我准备只保留你们两个和韩宇飞的股权份额不变,每个人还是两个点,其他几个人的份额我会做相应的微调,最后我会砍掉我部分的股权。”丁鹏说出了自己的方案,这也是他一路上认真思考后的结果。
对于其他几个人,丁鹏只答应了给他们股权,但具体的份额并没有透露,所以他才可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们所占的股权份额本来就比较少,丁鹏能腾挪的空间非常有限。因此,如果到最后必须要向黄启明妥协,妥协的那部分只能从自己的股权份额里面删减。之所以跟徐留意和陈松涛讲这些,首先,丁鹏判断黄启明和郑修睿的底线应该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在此基础上,他仍可以保证自己对股权份额的最低诉求,百分之十二,与此同时,也在两位好友兼创业伙伴面前树立了慷慨大度不拘小节的高贵形象。当然,丁鹏相信徐留意也必然会传递给韩宇飞,他将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强三人对自己的信任和衷心。
陈松涛和徐留意没想到丁鹏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于是纷纷表示也愿意牺牲自己的部分份额,不能让他一人承担。丁鹏挥挥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周六打完球一起吃饭时,丁鹏向韩宇飞透露了合作的最新情况,徐留意果然不负精神所托,把丁鹏牺牲自我成全大家的决定也告诉了韩宇飞。除了感谢,韩宇飞也说了很多表达衷心的话,丁鹏依旧挥挥手,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丁鹏又在浦东约会了幕雨珊,虽然双方都重新找回了恋爱的感觉,但他们都明白这是一种不伦不类的爱情。他们不常见面,但每一次见面都异常谨慎,幕雨珊只能趁郑若文不在家并且孩子在姥姥跟前不哭不闹时才可以出来。在这段荫蔽的爱情中,王子温柔地揽公主入怀,并真诚地承诺要给她富足的幸福生活,公主深情地凝视着王子的眼睛,纤纤玉手从胡须间滑落,经历了情感的挫折之后,她终于懂得了真正的爱情需要什么。
“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多久我都愿意等,只要和你在一起!”
情至深处,爱到浓时,在这个童话的爱情世界里,王子和公主同时落下了晶莹的泪滴,闪烁着他们对爱的誓约。
两人在地铁站分手时,周晨在微信群里通知大家,例会因故推迟到周三晚上。丁鹏觉得有些蹊跷,但并没有多想,可他不知一场疾风骤雨即将袭来。
推开会议室的门,丁鹏发现另外三人已经到齐。听到开门声,文杰的身子一颤,丁鹏在他旁边坐下。
“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丁鹏扭头问文杰,发现他脸色涨得通红。
“今天下班早。”文杰轻声细语,低着头没敢看丁鹏。
“好了,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饭都有些凉了。”周晨拯救了文杰的尴尬。
整个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了饭菜的咀嚼声,没有人说话,丁鹏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同。从刚才文杰脸色的变化中,丁鹏推断可能是他出了什么事。如果今天开会讨论的是这个议题,不管他犯了什么错,等会儿都要尽全力帮他,以同窗的名义,丁鹏一边吃一边在思考着可能的对策。可当友善的关切被打断,丁鹏发现,自己才是那个被众人遗弃的木偶。
“丁鹏,我们这次开会不讨论公司业务,只是有件事情要跟你宣布。”周晨已经盖上了饭盒。
听到他的话,丁鹏嘴巴半张,握着筷子的右手搭在桌子边沿,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单飞的计划已经败露,会议推迟的这几天应该是在搜集证据。
“什么事情?”丁鹏颤颤微微,贼人胆虚,面露愧疚之色。
“丁鹏,大家都是兄弟,自从你加入飞特普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公司将近一半的销售额都由你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我们觉得你现在已经不适应这个团队的发展,希望你可以另谋高就,自行离开,这也是我和文杰还有永辉一起商量的结果。”周晨泰然自若,没有丁点不舍。
丁鹏固然明白这是一种委婉的说辞,看来计划暴露已经无疑,看来周晨也给足了面子,不希望兄弟之间完全撕破脸,留给了自己一个体面离开的机会,但我的权益怎么处理,必须要争取。
“为什么?”丁鹏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把江圣科技公司七百多万的单子弄丢了,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根据我们之前签署过的合作协议,经过我们三个一致同意并签字,决定请你离开,这是我们签过字的决议文件。”周晨递给丁鹏两张纸,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继续说道:“根据协议,在你离开公司时,你在公司所有的权益也将会被同步收回,包括你的股权和分红,不仅如此,你还需要赔偿公司的损失。但我们兄弟之间毕竟合作了这么久,也为了感谢你今年给公司做出的贡献,经过我们三个商议,决定免去你的赔偿,同时你仍然可以享受今年的年底分红,你的分红、奖金,还有之前所出的合伙资金会在下个月一并打入你的银行卡,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点情谊,祝你前程似锦!”最后一句是周晨的真诚祝福还是额外嘲讽,无人知晓。
丁鹏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也从开始的茫然变成了愤怒,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此刻才真正领略到周晨的阴险狡诈,仅仅因为一个单子的丢失就彻底抛弃一起创业的合作伙伴,全然不顾曾经的风雨同舟,不!不可能!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只是现在完全没有头绪去理清背后的逻辑。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文杰,这位曾经的大学同学,拉自己加盟并一起奋斗的战友,此刻,低头不语,周晨许诺他了多少好处,竟然可以如此见利忘义,卖友求荣。
火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愤怒的丁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和周晨发生了激烈争吵,猛烈地奚落了文杰一番,同时也附带着叱责了想做和事老的祁永辉。所谓的兄弟情谊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丁鹏没有再做任何徒劳的争取,他记下了每个人丑恶的嘴脸,之前因为单飞而心生的愧疚和不安已不复存在。你对我不仁,就莫怪我不义。
直至丁鹏摔门而出,文杰都没敢和他对视一眼。
丁鹏点上一根烟,拎着一只手提袋,里面装着他在飞特普的所有物品。他准备步行走向地铁站,让沿路的寒风吹散毫无意义的焦躁,让他恢复理性的思考。
把自己赶出飞特普或许早就在周晨的计划之列,而这次丢单只是他赶走自己的一个幌子,或许这次在江圣科技公司的丢单早已被他知晓,于是他便挖下了深坑,并借此上演了一场借刀杀人的精彩好戏。再联想到上次和周晨发生争吵之后,他在接下去三周内态度的转变,所有的逻辑一下子就变得通顺起来,好一个缓兵之计。在痛恨周晨的同时,丁鹏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谋略。
周晨的深谋远虑远超丁鹏的想象。在第一次创业失败后,急需东山再起的周晨找到了文杰,想借他之手帮助自己快速积累资金,他的最终目的是成立自己的芯片公司,最快最便捷的途径便是通过金钱暗箱操作。正如丁鹏分析的那样,他和文杰的确都只是周晨商业版图上的棋子而已。早在飞特普成立时,他就已经预谋好了移除这两枚棋子的计划,在合作协议里面设置合伙人除名条款就是为了今天所用,包括祁永辉的引入也是为了制衡二人。随着合作的深入,周晨逐渐发觉丁鹏的不可替代性,这使他产生了动摇,于是他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准备先除名文杰一人。可谁曾想,丁鹏锋芒太过显露,完全不可控,最近一年来两人常常意见相左还发生了多次争吵,使周晨又回到了原计划中,尤其上次因为从飞特普转移资产到海格创新,丁鹏联合文杰一起逼宫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赶走二人。于是,他准备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先赶走硬茬丁鹏,之后文杰就将变成了一枚孤零零的软柿子,可以任由自己拿捏。
正当周晨苦于寻觅合适的除名理由而不得时,江圣科技公司恰巧给周晨提供了一件明晃晃的利刃。江圣科技是周晨的老客户,正如柳如峰所讲,二人已经合作多次。早在四个月前,周晨就已经接洽这个七百万的单子,柳如峰拍着胸部向他保证,这个单子已是囊中之物,别无他家。但作为资深销售的周晨怎么可能在客户里面只有单线联系呢!他同步也在通过别的渠道打听这个订单的情况。不是他不相信柳如峰,而是担心他得到的信息已经经过过滤,是高层故意放出的消息。好在从不同渠道得到的信息基本一致,这才让周晨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但两个月前,他从总经理助理那里得到最新消息,公司会引进新的供应商,而这个供应商和总经理存在某种关联,这位助理一再强调这属于公司机密,公司只有几个人知道内情,一定要严守秘密,并让他做好陪标的准备。果不其然,一周后柳如峰便通知了周晨有新的供应商加入竞争行列,但他仍然信心满满,让周晨放心,花不落别家。周晨并没有向他打听更多消息,如果那位助理所说为真,柳如峰得到的必定是假消息,他只能通过自己的人脉去打听竞争对手与江圣科技总经理的个人关系。四天之后,业界的一条花边新闻印证了助理的话。恰在此时,丁鹏和文杰逼宫,周晨故作屈服,私底下和柳如峰一直保持着联系,并且继续假装胸有成竹的样子,意在通过他来麻痹即将跳入陷阱的丁鹏。
周晨用了三周时间来消除丁鹏对自己的警惕,每一条信息、每一次会议的内容他都精心准备,隐忍不发和强颜欢笑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也终于重新赢得了文杰和丁鹏的信任。在招标前的最后一周他才让丁鹏接手,不仅如此,他也只给丁鹏介绍了柳如峰一人,为的就是挤压他多余的时间和人脉关系,防止他探听到真实信息。虽然丁鹏也和研发经理建立了联系,但很显然,这层关系和研发经理的级别得到的依然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招标结束的第一时刻,柳如峰就给周晨打了电话,在电话那头周晨展现了他精湛的表演才能,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不解,还有愤怒。挂完电话,他便在微信群里问战况如何,为的就是让文杰和祁永辉第一时间知道结果,至于丁鹏的信息,他的回复已显得多余。
第二天,当丁鹏正在中山与黄启明、郑修睿商谈合作方案时,周晨已经找到了文杰,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文杰只能乖乖就范。
“你想想这一单价值七百多万,是飞特普成立以来最大的单笔交易,在我都布局好的情况下就这样被他给弄丢了……”周晨把提前准备好的丁鹏的罪状逐一描述给文杰。
“你回忆一下,他有什么好事想到过你?反而是要跟我吵架的时候蛊惑你,让你冲到最前面……”周晨开始挑拨两人的关系。
“你想想看,他看我不爽就可以直接和我翻脸。如果他某一天想要针对你,会采取什么方法?会不会直接去鑫达公司告发你?”除了继续挑拨之外,周晨也在暗示文杰,告发的人可能不是丁鹏而是他自己。
“如果丁鹏走了,我是准备把他留下的那部分股权全部转给你,这样你就有百分之十六的股权,你算一下一年的分红有多少。你可以继续待在鑫达集团,也可以全职过来,顶替他的职位,跑销售。”这是周晨向文杰发出的诱惑。
“我知道你跟丁鹏的关系很好,你不忍心赶他走,这个恶人我来做,只需要你点头签字即可。”周晨想尽每一个点,消除他每一处顾虑。
即使再傻,文杰也明白周晨的用意。挑拨离间他可以置之不理,但面对胁迫他只能屈从,面对诱惑他无法拒绝。
但他的良知尚存,践踏着道德的底线,他从周晨那里为丁鹏争取到了年底的分红,算是对这位同窗好友的一种补偿,对自己良知缺失的一种慰藉。
冬日的夜晚漫长且凄凉,缺少星月的陪伴,街上的路灯都显得憔悴惨然,在寂静中散发着暗黄色的忧伤。不知今年上海是否下雪,何时下雪,路边光秃秃的枝干正在期盼银白色的盛装。黑暗中,那根烟燃烧着微光,抽烟的人,一直在路上。
丁鹏搭乘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辗转深圳赶往中山,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在中山待了三天,直到周六下午才返回上海。这三天内,他们进行了三次谈判。丁鹏彻底亮出了自己的底牌,黄启明也不再怀疑,双方互相让步,最终就股权协议达成了共识,大致如下:
一、 丁鹏团队占股20%,其中丁鹏个人11%,团队其他成员9%。
二、 黄启明团队占股77%。
三、 预留3%的股权作为股票池,奖励后续加入的优秀员工,黄启明团队拥有对股票池的优先支配权。
四、 年销售额每增加八千万,黄启明团队需要向丁鹏团队转让2%的股权,直至丁鹏团队的股权达到封顶30%为止。
回上海后,丁鹏立马着手准备新公司的相关事宜,包括公司注册、选址、必备的硬软件配套设施等。当然,跟技术相关的事项他必须借助于其他几个人的帮忙。
元旦期间,丁鹏召集了团队的几名核心成员一起聚餐,举行了公司成立前的动员大会。他向大家宣布公司地址已经选在了张江科技创新园,是上家退租的一间办公室,布局很完整,稍作装修即可。之所以选在这里,除了节省装修时间外,更重要的是避开海格创新所在的区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几个人摩拳擦掌,只待公司成立。徐留意已经表态,不管年前公司是否注册完成,他都会向黄俊提交辞呈,以保证三月一号可以正式入职。韩宇飞也开始整理资料,为第一颗芯片的研发做准备,他会在三月份提出离职,与徐留意错开一段时间,以免引起周晨的怀疑。其他人也会根据芯片研发流程中的时间节点陆续入职。
陈松涛也开始整理相关资料,他计划三月底离职,与韩宇飞错开两到三周时间,这是芯片验证衔接设计的合理时间差。与此同时,他已向刘景羽透露了自己的计划,如果公司高层也让他推荐接任者,那非刘景羽莫属。当初面对丁鹏的邀请,刘景羽选择了婉拒。另外,他和陈松涛的岗位职责完全重叠,同时徐留意也可以继续兼任一部分验证的工作,公司在初始阶段对他的需求没那么迫切,所以丁鹏也就没再勉强。
陈松涛能做出这样的选择,王丹谊感到非常欣慰,她已悄悄地把办公桌上厚重的留学辅导书籍丢进了最下层的抽屉里。可接下来的一场厄运彻底打碎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梦想,也改变了她和陈松涛的人生轨迹。
2014年1月23号,也恰好是农历腊月二十三,北方的小年,高三在这一天放寒假。瑜涛终于考进了全校前三,如果去掉前两名的复读生,这次是高三年级第一,她兴奋至极,迫不及待想赶到家给哥哥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炫耀她的好成绩。上午放学时已经11点多,但她顾不得吃饭,也没有在县城逗留,与同村的一名同学一道直接赶往了公交车站。路两边厚厚的积雪还未融化,挂在马路两侧行道树上的大红灯笼也装点了银白色图案,公交车在繁忙且湿滑的道路上缓慢前行。瑜涛靠着车窗,欣赏着沿路喜气洋洋的过年氛围,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她在复旦大学外语学院报道的场景,这是无数次从梦中笑醒的场景。不!这不是梦境!这是六个月后就能实现的愿望,仿佛这辆公交车也将完成一趟开往上海、开往盛夏的旅途。岁月静好,浅笑嫣然。
每年的腊月二十三,邻村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庙会是农村集市贸易最重要的一种形式,体现着当地的风俗习惯民风民情。虽然现在农村生活水平已经大幅改善,所需的大部分生活物资基本在当地当天就能置办,但庙会仍然是一种信仰般的存在。每到这天,十里八村的乡亲仍然会结伴而行欢天喜地逛庙会。除了普通的集市买卖之外,乡亲们更喜欢的是庙会的娱乐活动。这里有太多平常在电视荧幕上无法观赏到的民间艺术和民俗文化,唱大戏、舞龙狮、木偶戏、踩高跷、吹糖人等等,来自各地的手艺人、民间艺人云集于此,给已经富裕起来的劳苦大众奉献了一场别样风格的视觉和味觉盛宴。
邻村早已人山人海,穿村而过的道路也被围得水泄不通,公交车只能止步于此,瑜涛和同学只好下车步行回村。为了避开了拥挤的庙会,她们选择了田间地头的一条小路。在北方的冬季,农村的大部分河流都会出现干枯断流的现象,但作为两村分界线的这条沙颍河是淮河最大的支流,虽然冬季河床明显下降,却依然流水潺潺,河道中间最深处仍然有两米左右。在这三九寒冷天,幽静的沙颍河只能无奈暂停它妖娆的舞姿,厚厚的冰层遮盖了它妙曼的身姿。
“要不咱直接走冰上过去吧,不用再绕到桥上了!”在小路口左拐时,同学突然说道。
瑜涛抬头望了望,桥在白茫茫的尽头,约莫有一公里远。母亲一直教导兄妹二人要远离河边水边,两兄妹谨记于心,以至于他们至今都不会游泳,但现在河面已结冰,走过去也无妨。于是瑜涛和同学一起踏着被雪覆盖着的松软麦田,向河边走去。
走着走着,两人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哭喊声,他们对视了一眼,赶忙跑步前行。刚到河边,便看到离岸边三米远的冰面已经裂开,一名小男孩在水中挣扎,在岸上的另外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拼命哭喊,他找到了一根树枝,正在尝试递给落水的儿童,无奈树枝太短,根本够不着。瑜涛和同学急速跑下河滩,把书包扔到一边,他们在岸边来回搜寻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用的辅助物。于是,瑜涛和同学把两人的外套绑在一起,朝冰面扔了过去,可长度依然不够,此时,落水男孩的两只手碰到了冰面,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向上爬。
“你快回去叫你家人,跑步!”瑜涛对着旁边的小孩子喊到,然后对身后的同学说:“你拉好我!”
小男孩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回头看到刚才那位说话的姐姐正在冰面上往落水的同伴走去。
岸边的薄冰已经被踩碎,同学的两只鞋子也被完全浸湿,她顾不得刺骨的寒冰,两只手紧紧抓着衣服的袖子。另外一只袖子被瑜涛牢牢抓着,她不知道不会游泳的自己哪来的勇气,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如履薄冰的含义。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她弯下腰,刚要抓住小男孩手的那一刻,脚下的冰突然破裂,她和小男孩一同掉进了冰冷的河里,精神高度紧绷的站在岸边的同学也有半个身子掉进了水里,等她爬上岸,发现只有空空的袖子浮在水面。她在岸边大声呼喊,她后悔刚才提出的那个建议,看着瑜涛在水里奋力挣扎,她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意识尚存的瑜涛紧闭着嘴巴,听到岸边同学的呼喊,她想回应,可冷冽的河水瞬间灌入口中,大脑一片空白,意识也被寒冷凝结。窒息,还是窒息,她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可理智告诉她,要活下去!她想到了家里正在包饺子的妈妈!想到了过几天就要见面的哥哥!想到了心驰神往的复旦大学!想到了憧憬过无数遍的大学生活!我的青春还没开始,我不能就这么死去!她拼命抗争,可冰冷的河水已使她的身体变得麻木,臂膀挥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岸上同学的声音也越来越弱、越来越远,可一句“孩子,睡吧!”却变得异常清晰,那是父亲的声音。终于,她放弃了抗争,不再挣扎,她用最后一滴眼泪与这个热爱的世界告别,与未曾实现的五彩斑斓的梦想告别。
等村民把瑜涛和小男孩的尸体打捞上岸,小男孩的妈妈已经泣不成声,同学用几乎被冻僵的手与瑜涛告别,她借用村民的手机给家人通了电话。瑜涛的母亲赶到现场看到女儿冰冷僵硬的尸体,当场昏厥了过去。
陈松涛接到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电话是叔叔打来的,噩耗的悲痛使他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他盯着购票网站,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由于临近春节,当天回郑州的火车票早已售罄,他依次输入同趟列车的沿途各个车站,只要能上车,站一路又何妨,他的心早已守候在妹妹身旁。最终他买到了一张晚上八点多上海到苏州的短程车票,只能上车之后再补票。在内网上提交了请假申请,便急匆匆回到家,收拾了衣服就往火车站赶。他拒绝了王丹谊同他一起回家的要求,到家之后必定是一片忙碌,无暇顾及到她,也没有必要再多一份伤心悲痛。
当回家的列车缓缓驶出上海站,当暗黄的灯火在黑夜里摇摇欲坠,当悲伤穿过车窗被这无情的黑夜吞噬,陈松涛才猛然想起,母亲如何面对这剧烈的哀痛?!于是,他赶紧拨打了母亲的电话,可一直未接听,悲伤裹挟着不祥的预感再次爬向了车窗。他又拨通了叔叔的电话,这才得知母亲下午突发脑溢血,现在已经住院了,二姨在医院照顾着。不知母亲是否会有后遗症,村里已经有好几位老人在冬季因为突发脑溢血而导致了偏瘫,如果母亲得了偏瘫,我该如何面对!妹妹已经走了,不能再失去母亲!陈松涛感到所有的内脏在抽搐,宛如刀绞,悲痛从每一处伤口流出。他张大嘴巴,让疼痛默默释放,车窗里的影子变得模糊,热泪滚烫,却没有任何哭声。他的心已经麻木,也将忘记如何悲伤。
下了大巴车,陈松涛先赶到医院,母亲仍然在昏迷当中,他趴在床头,拉着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涛,别哭了,现在哭也没有用,医生说了,只要明天能醒,就没有什么大事。我在这边看着,你赶紧回家去,家里还有一摊子事需要你料理呢!你叔和你舅都在家里呢”二姨的劝说让陈松涛稍稍恢复了理智。是啊,家里还有妹妹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你要这么惩罚我!
他要咒骂上苍,可泪水再次吞没了哭喊。
默默矗立在村口的老槐树,枝干早已萧条干枯,一阵风吹过,几根枝条蜷缩在一起,像是在互相倾诉着日薄夕暮的哀伤。
瑜涛的遗体被安置在堂屋的一张小床上,身体也已经被婶婶擦拭干净,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她静静地躺着,躺在这个即将告别的老屋,一息无存。她没有死,只是想偷懒,学习累了想要安静地睡一觉。她安睡的样子像一个天使,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优雅动人。一抹冬日的微光照进堂屋,她沉睡的脸庞竟泛起了红晕;精致的嘴唇微张,仿佛在向亲人诉说着牵挂和不舍;一袭长发蓬松,仍然俏皮地搭在双肩;只是眼睛再也无法张开,无法看到这似锦的繁华和未曾拥有过的青春模样。
坠落凡间的天使还未飞翔,翅膀却被折断,她梦断此时,又将魂归何处?
陈松涛跪在床边,早已不知泪水为何物。
按照本地的风俗,未出嫁女儿的葬礼一切从简,并且不能与父母葬在一起。昨天下午,舅舅和叔叔经过商量,请风水师在离陈松涛父亲坟墓一公里外的一块田地里为瑜涛选了一块墓地,同时也请当地操办白事的师傅开始挖墓穴。当陈松涛知道后,当即叫停了这一荒唐的做法。一个诅咒过上苍的人还在乎什么风俗!他顾不得两位长辈的劝说,坚持让妹妹和父亲葬在一起!生前未曾陪伴,难道死后还要分离吗?最终,他的倔强战胜了世俗,也挽救了妹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尊严。
第二天下午,瑜涛下葬时,小男孩的父母也赶了过来。良知和感恩让他们跪在地上痛哭,为了自己离去的孩子,也为了这位英勇的天使!他们接过铁锹,和瑜涛的亲人一样,用一铲铲的泥土送别这位善良勇敢的姑娘。
陈松涛蹲在地上,从妹妹的书包里拿出了所有的学习用品,每一件都被点着,送给折断翅膀的天使。他知道,即使到了天堂,妹妹仍然是一位热爱学习的姑娘。当翻开英语书,抖落夹在第一页的那张妹妹站在复旦大学校门前的照片时,陈松涛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和愤怒。那是妹妹向往的复旦大学!那是妹妹热爱的外语专业!他放声痛哭!他向天怒吼!悲天悯人的上苍,你为何如此冷血残酷!难道旷达的人世间竟容不下一位十七岁的姑娘?!还是因为她的勇敢善良揭穿了你的虚伪,你竟如此残暴地夺去了她的生命?!悲怆的哭喊声响彻整片麦田。
从此,父亲的墓旁隆起了一座新坟;从此,生死两茫茫,天各一方。
到家之后,陈松涛再次感谢了邻里乡亲,换了身衣服便直接赶往医院,那里还有另外一位亲人在等他。
“姨,我妈今天醒了没?”刚踏进病房,陈松涛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母亲的病情。
“上午醒了一会儿,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手一直指着窗外,没过一会儿又睡了。我知道她想的是瑜涛,下午医生又检查了一下,让继续观察。”二姨也看了看窗外,问道:“瑜涛埋哪里了?”
“跟我爸挨着。”提到妹妹,陈松涛依然哽咽。
“那也好!”二姨偷偷抹了抹眼泪。
### 下一段落在主页陆续更新中... ###
另:本小说预计2024年三月出版面世,请我们芯片人一起加油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