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午时，王丹谊在郑州火车站见到了陈松涛，两人一起坐下午两点的动车去上海。

“我怎么感觉这次离家心里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陈松涛对旁边的王丹谊讲。

“咋了，心里不舍吗？”

“不知道啊，就是感觉怪怪的。”

“别多想了，五一或者十一再回来一趟。”王丹谊心烦意乱，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排解别人的忧愁，即使他是陈松涛。

火车开出没多久，她就睡着了，斜靠着旁边的窗户。

陈松涛终于用他的认真踏实赢得了优的绩效成绩，但他内心没有任何波澜，表情依旧平静，一如既往的加班也没有停歇。每个人的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像每天日出日落一般，但一则流言却开始甚嚣尘上。

“听说公司要被颀阳集团收购？”又一次晚饭后遛弯时，刘景羽问陈松涛，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我也听说了，传的很邪乎，不知道真假，我觉得不太现实吧，这属于蛇吞象啊！”关于这则谣言陈松涛也将信将疑，他折了河边的一根柳枝，继续说道：“不过那天徐留意信誓旦旦地跟我讲，这件事情千真万确，不差毫厘！”

“那估计是Lisa告诉他的，应该差不了，那你后面什么打算？”刘景羽继续问。

“没啥打算啊，还是这样呗，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陈松涛有些不解。

刘景羽讲了一下自己的分析。

如果谣言属实，收购之后，颀阳集团肯定会替换掉开迅现在的管理团队，虽然表面上工程师级别的员工没有直接影响，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来的领导必定有自己的一套行事作风，会直接影响到那些中层领导。如果有些人无法适应新来的领导，那么离职便是唯一的选择，而他们往往也会带走一批心腹，毕竟现在市场一直在膨胀，总有下一个更好的去处。

“如果，我只是举个例子，如果时明瑞离职，并且拉你一起，你会不会跟他走？”分析完，刘景羽继续问陈松涛。

“我应该不会，要不然当初就去丁鹏那里了，你呢？”陈松涛的回答和他的想法一样简单。

“我不确定，到时候再看情况呗，不过我觉得，如果时明瑞走了，你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刘景羽的话又让陈松涛眼前一亮。

陈松涛从未想过时明瑞会离职，更不敢奢想取代他的位置，但如果真像刘景羽分析的那样，当时明瑞离职后，空缺的位置有谁来接任呢？陈松涛开始在心里认真分析起来。

论资历，整个验证部门可以和自己争夺这个职位的只有樊斌和另外一位同事。樊斌的性格是与世无争，独善其身，缺少撑起一个团队的担当，另外一位同事是最大的也可能是唯一的威胁，需要特别注意。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时明瑞会把两人都带走。想到此，陈松涛为之一振，仿佛之前未敢想过的事情即将发生。

扭头正要回复刘景羽，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别光说我啊，你也可以的！”陈松涛变得有些警惕。

“涛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试探你啊？你多虑了，我才工作几年啊，我有自知之明，我是真的希望你能上去，才跟你讲的，你要是不信，就当我啥也没说。”陈松涛听得出来刘景羽有些气愤，顿时觉得有些后悔。

“这是你误会我了啊，虽然你工作时间只有两年多，但你是硕士，海归的硕士！你也知道这在我们公司是很吃香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本科，这个是硬伤！如果上面在资历和学历之间做个平衡，我觉得你的机会更大！你觉得我说的对不？”陈松涛把语气拉满，信誓旦旦。

男人之间的过节犹如小桃酥，一捏就碎，变成了粉末，还带着甜味。两人你推我让，互相吹捧，最后还是在刘景羽的坚持下，两人达成了共识，全力支持陈松涛接任空缺。好像这已是既成事实，任由两人可以决定的一样。

被收购的谣言越传越远，并开始见诸于行业的各大论坛和专业的报道，有人旁观看热闹，有人身在其中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虽然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但两家公司却一直没有官方公告。好像除了等，别无他法。

五月的第一个周六，大家都赶到徐留意的新家聚会，庆贺他乔迁。

由于房子是精装修交付，因此只做了一些简单的补装，在家具拉进去之后晾晒了半年时间。五一假期期间，徐留意叫了大伙，一起帮他搬家。他和刘景羽的两辆车载着丁鹏和陈松涛在玉兰香苑和周浦之间连续跑了四趟，直到下午四点才忙活完毕。

刘景羽开车绕道玉兰香苑接上了四个人，大伙一起买了果篮、鲜花等齐刷刷一后备箱的礼品，徐留意也早早就在楼下等候接迎。由于交房没多久，小区入住率还比较低，整个小区异常安静。三个男生拿着果篮、盆栽还有两瓶红酒，王丹谊和李欣妍捧着两束鲜花，徐留意赶忙迎上去，笑得合不拢嘴，比花还要灿烂。

由于上周没有来，王丹谊对徐留意的新家充满了好奇。从进门开始，她就仔细打量着整套房子的装饰，并和自己理想中的家做着对比。

进门的左手边放着一个长方形的鞋柜，鞋柜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只雄鹰造型的钟表，两边点缀着雄鹰张开的翅膀，惟妙惟肖。右手边半面墙的上下两侧都做成了收纳柜，中间镂空，以一面玻璃作为背景。推开右手边的一扇门，里面是一间小书房，靠窗的位置做了一张榻榻米样式的床，床头上方的墙体内嵌入了两排阶梯形状的书架，靠门的位置摆着一个衣柜。出书房，目光所至的尽头是一道半屏风，屏风的作用是为了阻隔进门和卫生间之间的视线。再往里走，右边是厨房和餐厅，左边是客厅。厨房呈U形状，里面摆放了一套简易的厨具，橱柜为青色，搭配简易的拉丝花纹。厨房和餐厅由一扇推拉门隔开，餐厅的左边是一个由玻璃制成的酒柜，右边放着冰箱，中间摆放着一张实木餐桌，上方悬挂着三盏高度不同的圆筒状吊灯，投射出富有层次感的亮光。客厅摆着一套灰色沙发，配一张简易茶几，沙发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三幅色彩迥异的风景画，在顶部蓝色灯光的照射下，空间在发生跳转，山水也变得活灵活现。正面电视墙以水晶色的大理石铺开，只是还没安装电视，显得有些空荡荡。阳台和客厅打通，整个空间向外延伸，被瞬间放大，阳台的一侧安装了洗手池，洗手池的左边刚好预留了洗衣机的空间，上方还打了吊柜，另外一侧立着一个花架，上面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盆。

王丹谊在屋内转了一圈，整个装修以简约风格为主，剔除了一切繁琐的元素，没有过多的装饰，居家的氛围清新自然、随意轻松。她站在十一楼的阳台上举目远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工地的繁忙景象，虽然现在交通不便，但仍然无法阻挡它的发展，用不了多久，这里也将楼房林立，车来人往。而她，何时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

“丹谊，外面都是工地，别看了，过来吃水果了。”王丹谊的愁绪被Lisa打断。

“你们家打的柜子好多啊！”王丹谊走到餐桌旁问道。

“我妈和婆婆都坚持要打，她们说将来有了孩子肯定用得到，都是老人的经验。”Lisa洗了一盘水果放在餐桌。

“你这个房间咋没有放床啊？”李欣妍刚从次卧出来，好奇地问。

“那这得问徐留意了，我的意思是买一张普通的床就行了，他非要坚持买个上下铺，人家时不时还要睡上铺玩。”Lisa笑嘻嘻说道。

“人家这是高瞻远瞩，提早为二胎做准备呢！”刘景羽打趣道。

他和陈松涛坐在沙发上翻着手机，丁鹏在厨房帮徐留意。中午大家一起涮火锅，两人忙了半个多小时，餐桌上终于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配菜，荤的、素的、生的、熟的，琳琅满目。作为主人的徐留意忙得不亦乐乎，他的热情好客酣畅淋漓地体现在每一杯酒和每一道菜里。

饭桌上的聊天内容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但必定少不了房子这个话题。利率多少、上海每个板块的房价多少、如果是毛坯房装修预算要多少等等，跟房子相关的话题比桌上的菜都要多，表面上其乐融融，但每个人的心态却各不相同，欢喜、失望、徘徊、迷惘，赋予了同样一道菜不同的口味。

刘景羽也准备买房，只是还在浦东和浦西之间摇摆。他爸妈是想让他买在现在浦西那个家附近，方便照顾，而刘景羽想买在浦东，这边的工作机会要比浦西多，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跟父母住得太近。

“不过，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后面会推出一个新政策，必须结婚才能购房，你跟李欣妍领证没有？得抓紧了，要不然连买房资格都没有。”徐留意给刘景羽一个友善的提醒。

这是一个尴尬的问题，一个考验真爱的问题，李欣妍端起杯子看了看旁边的刘景羽。

“你听谁说的？”刘景羽气定神闲，不慌不忙。

“门口的中介，交房的时候售楼小姐都这样传，如果是真的，那上海可不欢迎单身狗了哦！”徐留意望着丁鹏诡秘一笑。

“真要那样，那我们两个就先登记再买房了！”刘景羽一边说一边揽着李欣妍的肩膀。

丁鹏在一旁尴尬地举起杯子，酒在口中徘徊，久久不肯下咽。可尴尬的怎能只有他一人，陈松涛做了跟他一样的动作，王丹谊也挪动了一下身体重新坐正，两人心照不宣，纵使内心无限渴望，可现实却驻足不前，他们只能通过肢体的变化来缓解尴尬。

徐留意也注意到了他们三人的窘态，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过了线，变成了炫耀。他思索了片刻，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你们收购的事情有定论没有？传了这么久了！”他夹了一片青菜放盘子里，遮蔽自己的刻意。

“谁知道呢！Lisa，你应该清楚哦，对了，你那边有了解到哪些高管或者中层领导离职吗？”刘景羽想从Lisa那边打听关键信息。

“没有啊，我也不清楚！那些高管的离职流程不会到我这里，我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就是director，你咋突然问这个了？”Lisa好奇地问。

刘景羽又把他之前的判断给大家分析了一遍，徐留意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时明瑞是公司的老员工，现在的职位是从工程师一步步升上来的，他应该很珍惜目前的工作状态。外面的机会很多，但大部分都还是工程师的岗位，他会放弃现在的管理岗跳槽去重新写代码吗？当然，肯定不乏创业公司搭建验证团队的机会，或者其他成熟公司对等的岗位空缺，甚至他都有可能不做技术重新换个方向，前提是别的公司认可他，包括会有新领导空降，还恰好时明瑞跟这位新领导性格不合，然后负气出走，这些全都是概率问题，当所有的概率相乘，便变成了一个小概率事件。

“我们都学过《概率论》，小概率事件不可能发生原理告诉我们，不要期望这件事情在当前的情况下发生，除非发生其他意外情况。至于樊斌，我觉得更不可能，他在公司的时间比时明瑞还要长，要走他早走了！”徐留意洋洋洒洒，以科学论断。

陈松涛心中燃烧的希望火苗被徐留意泼来的一盆冷水瞬间浇灭。对比刘景羽，他更愿意相信徐留意，毕竟他跟时明瑞接触的时间更长，而且他的分析也更加合理。陈松涛端起酒杯自己喝了起来，失落写在脸上，一览无余。

“不过，松涛，你也别气馁啊，凡事都有万一，你这段时间多跟时明瑞联络联络，总没坏处。得之我幸，不得，那就不得呗，谁也没损失啥，还是原样！”看到陈松涛的失落，徐留意讲了一些宽慰的话。

两瓶红酒已经见底，徐留意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提啤酒，三个人彻底尽兴。徐留意被Lisa搀到主卧的床上呼呼大睡，丁鹏和陈松涛则躺在榻榻米上，谁也不嫌弃谁的脚臭。而开车不喝酒的刘景羽则陪着三位女生打起了扑克牌，以待三人酒醒。

到家时，落日的余晖还在脚下。开门的一刹那，王丹谊心中的落差油然而生，对这间已经居住了两年多的屋子再也没有了家的感觉，即使枕边人还在，但心却已挪了位置，爱也渐渐学会了躲藏。

刘景羽把丁鹏扶进房间，跟王丹谊说了声再见，便匆匆离开。

“我们啥时候结婚？我们啥时候结婚？”陈松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念叨着，手还在空中不停地划来划去。

王丹谊走到床边，握起了陈松涛的手，他便不再说话，慢慢睡了过去。

她安静地端详着陈松涛沉睡的模样，又侧目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

春节过后，飞特普的例会时断时续，而且再也没有在晚上开过，周晨的重点已完全向海格创新倾斜。周日，他发了信息，准备周一下午两点开例会，文杰还在上班，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参加。这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可文杰假装糊涂，依旧前行。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公司的例会，很多消息他几乎是处于被隔绝的状态，所以他特意请假来参加今天的会议。

“哟，文杰，你咋来了！”周晨看到他不免有些惊讶。

“再不来，你们就要忘了我长啥样了！”文杰只能无奈自嘲。

由于文杰不常来，办公室的很多人都不认识他，有几个好奇的同事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着。其实，他的确没必要来，因为讨论的很多议题已经与鑫达集团无关。

第二颗芯片已经顺利量产，而且良率也符合预期，虽然在海美创格的销量已经很大，但周晨并不满足于此。依托海美创格是公司当前的一大优势，也是海格创新能够存活下去的基础。但优势和劣势从来都是辩证的，两者可能随时发生转变。如果想要更上一层楼，那这个依托于单一客户的优势可能会变成劣势，从而束缚公司的发展。所以周晨需要新的更多的客户支撑，而飞特普便是现成的销售渠道。

虽然是四个人的例会，但基本都是周晨、丁鹏和祁永辉在讨论，文杰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也插不上嘴。

“我这边几个客户的反馈都不太理想，他们对于供应链的转变还是太谨慎了，有几个连demo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你那边怎么样？”周晨先自报战况。

丁鹏无法判断周晨客户状况的真实性，但也想不出他为何要有所隐瞒。于是，丁鹏就把自己这边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我这边也没有几家客户愿意demo，即使有，也是替代一些即将被淘汰的产品。我这周会再跑一圈，看看他们的具体情况。”丁鹏也只说了大概，并没有特指某个客户。

“都有哪些客户？”周晨继续问。

丁鹏本不想把具体的客户名字告诉他，但他既然问了，只好列举了几个名字。

“永辉，我们对这几个客户的技术支持怎么样？他们有主动问我们问题吗？”周晨还要从技术层面再对这些客户加一层判断。

现在技术支持团队已经增加到六人，祁永辉的工作量主要集中在海美创格，其他客户的技术诉求基本都交给了团队的其他人。因此他并没有其他客户的过多信息，只是从团队的周报里了解一下基本情况。目前其他客户都是发邮件要了一下参考资料，只有黄启明的公司一直在打电话询问更多的技术细节。

拿到海格创新的芯片之后，黄启明让团队立即开始技术评估，这其中除了对丁鹏的支持之外，他还有自己更深层次的考虑。

周晨没想到丁鹏和黄启明接触才两年多，竟然可以得到他这么大的支持。他想去了解一下这位黄启明何许人也，为何会跟丁鹏有如此深的交情。而自己这边经营多年的众多客户中，能够达到如此紧密合作关系的也并不多见。

“丁鹏，你这周去中山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周晨直接问道。

丁鹏当然能猜到他的意图，但既然你不要我接触你的客户，那我的客户也请你不要染指。丁鹏更担心的是周晨这一去会给黄启明传递一个错误信号，无意中破坏两人之前谈过的合作事项。虽然黄启明还没有明确表态，但也没有明确拒绝，希望还在。

“不用了，那边事情也不多，我一个人就行。”丁鹏镇定自若，回答得很随意。

周晨也不好再坚持，只说让他加油，争取一个新的突破。

“都不聊聊鑫达集团了？现在都这么被边缘化了啊！”文杰的声音很小，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是他对自己的不满，也是对周晨的抗议，边缘化的不仅仅是鑫达集团，还有文杰自己，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曾想过从鑫达集团离职，加入飞特普或者海格创新，可来之后能做啥呢？他跟周晨提过一次，可周晨以飞特普还需要他在鑫达集团做内应为由拒绝了他。他在飞特普已经没有任何存在感，更别提海格创新了。他想为自己争取，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正确的方式。

周二到周四三天，丁鹏拜访了上海、昆山、武汉和深圳四个城市的多家客户，这些客户之前都承诺会对海格创新提供的芯片进行非量产的功能评估。但一圈拜访下来，除了深圳一家客户正在进行demo板的设计之外，其他无一例外，所有的评估还都还停留在产品规格书上面，而且近期也没有更一步的计划。

丁鹏的失落可想而知。晶莹的雨滴被风吹散了娇柔，在车窗上纵情狂欢，给车内的愁绪涂抹了一个不规则几何体的边框。

元旦后，平均每隔两周，丁鹏就要到中山一趟，除了现有的业务往来外，主要的目的还是介绍海格创新的芯片。一开始黄启明是拒绝的，直到丁鹏展示了实际的测试数据，他才有了信心。可三个月过去了，黄启明依然没有给出结论，每次的反馈都是仍在评估中。

已经跟他约好了晚上的时间，可酒局上会谈些什么呢？从祁永辉的信息来看，他们已经开始了更一步的测试，或许这是一个积极信号，那合作的事宜又该如何进行呢？

到了中山后，丁鹏就在预定饭店的旁边找了一家酒店，他已经做好了晚上烂醉如泥的准备。

丁鹏步行到饭店，跟服务员确认了包厢之后，就在门口等候。过了一会儿，郑修睿开车载着黄启明一起到来。三人在一楼点完餐后，丁鹏正要点酒时被黄启明拉住，只要了一壶金菊梅。

“启明兄，今天不喝酒了？”丁鹏有些诧异，说完又看了一眼郑修睿。

“不喝了，今天换个口味，咱就喝茶。”黄启明说着，示意大家一起上楼。

刚坐下没多久，服务员就端上来了一壶茶。坐立不安的丁鹏接过了茶壶，他要给两位潜在的合作伙伴斟茶。从上楼到此刻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丁鹏在心里做了各种假设，但没有一种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黄启明今天突然喝茶。他变得有些局促，也不像之前侃侃而谈，只能通过倒茶这种方式来遮蔽自己的紧张。

“丁鹏，今天怎么感觉有点害羞哦，不太像你啊！”黄启明看出了他的异样，便主动开篇。

“不会是因为没有喝酒，你小子就不开心吧！”郑修睿也在一旁起哄。

“别别，两位大哥，小弟哪敢啊，只是心里有两件事都还没着落，心情也就跟着低落了！”丁鹏庆幸自己临危不乱，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一精妙的措辞，即缓解了尴尬，也把问题抛给了黄启明，一箭双雕。

黄启明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在丁鹏和郑修睿之间画了一个九十度的扇形，直夸丁鹏聪明。三个人又继续闲聊了一会儿，直到点的菜基本上齐。

“丁鹏，你觉得我们今天为啥不喝酒啊？”黄启明的语气很轻松，却重重挑拨了丁鹏的神经。

“启明兄，不瞒你说，刚才在楼下你点了这壶茶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又不敢直接问，恕小弟愚钝，猜不出。”既然自己的心思已被猜透，就没必要再隐瞒，丁鹏坦诚不公。

“我是准备把你心里那两件事情合二为一，一并解决，喝了酒我怕给解歪了！”黄启明说完，端起茶杯，作喝酒状，一饮而尽。

丁鹏赶忙起身添茶，嘴里还念道，老板请喝茶。这时，服务员推门，端进来了最后一道菜。

黄启明技术团队的评估已经接近尾声，以海格创新的MCU为主控芯片的解决方案基本可以满足现有几款主打产品的需求，而且有些指标还超出了预期。虽然有一些功能点可能会出现偏差，但完全可以通过软件规避掉。

“他们本来要叫你们的FAE过来现场支持的，被我叫停了，能打电话就打电话，能发邮件就发邮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你们的人来现场！”黄启明的话没有挑明原因，但丁鹏已明白了他的用意。

在评估过程中，技术人员发现这颗芯片不仅功能和S公司那颗主流芯片保持一致，指令代码也是呈现有规律的移位，指令的时序也基本保持一致，连管脚的定义都是一样，同时，datasheet上很多功能描述的句子也和S家的一模一样。虽然结构框图做了修改，但也仅仅是调整了几个模块的布局而已，曲线图的修改更为夸张，更改了特征曲线的形状和坐标轴的刻度单位，但在曲线上呈现的特性参数值却是一样的。还有很多性能参数的指标都是进行了等比例的优化调整。因此，黄启明的技术团队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颗芯片的设计很可能就是参考S公司的那颗主流芯片，更甚者，只是在原来的代码基础上做了一些调整而已，但前提是他们得有源代码。

“丁鹏，你之前讲过，他们都对你有所保留，连老东家都不愿意透露，你觉得原因是你没在那边任职，我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甚至是有些荒谬。一个人不告诉你可以，但所有人都对你隐瞒，这必有内情，你有没有想过这颗芯片为什么那么快就可以流片，而且功能还几乎接近完美。”黄启明并没有直接把他们的发现告诉丁鹏，而是想再试探一下。

“启明兄，实不相瞒，我也通过别的渠道打听过，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研发团队来自于S公司，经你这么一说，难道他们对我保留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些隐秘的东西不想让外人知道！比如这颗芯片的源代码？”丁鹏说话的同时，所有关于海格创新的记忆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断，之前所有的不可思议都变得合理了。

黄启明对丁鹏的回答做了判断，觉得他所言不虚，也随即把自己团队的分析告诉了他。丁鹏听完之后，无数个惊叹号和问号在心头萦绕，久久不能散去。他没想到周晨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从S公司挖到了一个成熟的研发团队，更重要的是他们竟然还拿到了源代码。是谁在冒这个险？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丁鹏的思考将这个狭小的包间渲染成了一个极度安静的空间，他在里面策马扬鞭，在每一个路口停留，仔细观察，回望身后的一路尘土，然后继续赶往下一个路口。黄启明和郑修睿没有说话，更不会打搅，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捋出一条前行之路。

“启明兄，您刚才提到的那个合二为一是什么意思？”丁鹏放下了右手一直紧握着的筷子，脸上挂着严肃。

在丁鹏说话的同时，黄启明一直凝视着他的眼睛，丁鹏没有闪躲，双方的瞳孔中都映射着彼此的真诚。黄启明也不再隐瞒，向丁鹏透露了自己的计划。

自从去年丁鹏提出合作研发芯片的愿景后，黄启明认真思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并通过别的渠道了解了一家芯片设计公司的合理人员配置、成本投入、回报周期以及风险预判等，虽然得到的数据和丁鹏所讲的有一定出入，但仍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自己公司再加上几个合作伙伴的实际需求，可以把前期的投资风险压缩到极致，当然前提是必须有合格的芯片供应，产品的质量是首要考虑的因素。所以研发人员便成了重中之重，也占据了主要的成本支出。起初，他想把这个芯片设计公司设立在台湾，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第一，自己的工作重心已经在大陆，而且芯片面向的主要市场也在大陆，没必要再倒行逆施；第二，由于自己不是芯片行业出身，所以必须要跨行业找一名负责人，这个负责人人选可能会存在众多不确定性。

所以，投资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大陆，但同时，黄启明却感到了左右为难、力不从心，研发人员从何而来？他通过朋友咨询了几位在那几家头部芯片公司工作的研发人员，这些人要么不愿意离职，要么就漫天要价毫无诚意。他也考虑过通过猎头的渠道来挖人，但研发负责人是关键，这又回到了之前的顾虑，这位负责人是否可靠，能否带一个团队出来，如若不然，东拼西凑起来的团队，战斗力和凝聚力都会大打折扣。但四个月时间过去了，黄启明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人选。

这是黄启明最初的计划，这个计划并没有考虑与丁鹏的合作，而是自己乘风破浪。当然在公司成立后，他会向丁鹏发出橄榄枝，但到那时，他只是自己的一名员工而已。但杨帆碧波上，风不眷残行，黄启明的激情澎湃航行了没多久便触礁搁浅。正当他手足无措之时，一名在台湾某家Fab厂任职的同学给他指出了一条灰暗的捷径。这名同学告诉黄启明，可以通过一些非官方的暗道获取竞品的源代码，这样不仅可以缩短开发周期，还可以实现快速迭代，同时对于研发团队的要求也不会那么苛刻，当然了，如果有熟悉这套代码的技术人员做支撑，那将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飞跃，事半功倍。但同时他也提醒，这可能会涉及到侵权问题，一定要慎重。黄启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从这位同学那里购买源代码，可惜这位同学只有建议，别无其它。在尝试了几次通过中间人购买源代码无果后，黄启明只能把目光再次转向丁鹏，毕竟他当初曾胸有成竹地保证可以召集一个研发团队，或许这个胸有成竹也包含了对源代码的承诺。

元旦后，丁鹏来中山介绍了海格创新这家公司，并带了量产芯片，在反复确认了他在这家公司扮演的角色之后，黄启明发觉了异常。他以为丁鹏已经在暗中执行自己的计划，只是时机未成熟，所以不便透露。可几次接触下来，黄启明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丁鹏还在原地踏步，只是把理想描摹得更加丰满了而已。黄启明当然明白，丁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消除他的疑虑、增强他的信心，毕竟半年多过去了，自己还没有给他任何明确回复。正当黄启明准备与丁鹏讨论具体的合作方案时，技术团队向他报告了芯片的初步分析结果，于是他便暂缓了和丁鹏的讨论。他让团队继续测试，要拿到更多的数据来支撑这份分析报告。所以春节后，丁鹏每次拜访时，黄启明都热情款待，虽然对合作的事宜闭口不谈，但却会主动透露项目评估的进展，使他不至于灰心丧气。

得到的数据越来越多，分析报告也就变得更有说服力了。

黄启明和郑修睿用了一周时间提前讨论合作方案。为了规避风险，他们决定采用间接方式来合作。简单概括为：

一、 黄启明和郑修睿在台湾共同成立一家科技公司，两人的出资比例分别为51%和49%，但两人都不在该公司任职，法定代表人也会另选他人。

二、 两人以该科技公司的名义与丁鹏合作在大陆成立公司，并在公司成立之初至少占股80%，另外20%合理配置给丁鹏和其他骨干成员。

三、 丁鹏作为新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四、 第二年或者产品成熟后引入战略投资。

五、 同时继续购买海格创新的芯片，为丁鹏争取足够的时间。

黄启明把他计划的后半部分经过重新修饰之后，告诉了丁鹏，同时也暂时隐藏了他们对合作公司的占股诉求。或许丁鹏的胃口并没有那么大，所以他们不能提前暴露底牌。

“丁鹏，我和修睿兄是资本入股，你和团队是技术入股，这里面源代码是关键，研发人员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源代码，那我们这个公司的基础就变得相对薄弱了。”黄启明给他们的合作方案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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