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一片浓雾迎面而来，这是琼池瑶台洒下的潺潺甘醴，氤氲人间。远处那绿油油的麦田隐逸仙林消失不见，雾锁山头山锁雾，天连麦田麦连天，所有的尘埃幻化一色，白茫茫朦胧一片，不知是雾的晨吻还是霜的凝视。村口大户人家的狗吠惊醒了在门外白杨树上休憩的燕雀，燕雀挥舞翅膀隐入雾霭，惊落了一片枯叶，连袅袅炊烟也改变了升起的方向。那棵老槐树也已胡须花白两鬓染霜，隐约可见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陈松涛沉浸在清新芳香略带泥土味的空气中，他看到妹妹从老槐树那边走过来。

“哥，咋又是你一个人啊！嫂子呢，你咋不把她带回来哦！”瑜涛拉着行李箱，一边走一边问，似乎她对嫂子的期待超过哥哥。

“人家也有爸妈啊，我们不能太自私，你暑假不是已经见过了！”陈松涛没有其他理由，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说辞。

到家时，母亲还在灶火旁忙碌着。连背包都没来得及放下，陈松涛便直接跑到了灶火旁，拿起刚出锅的肉丸子和裹着红薯粉的油炸萝卜酥，就往嘴里放。这是母亲的温暖，这是在八百公里外就热切期盼的味道。他环顾四周，感受这一年来家的变化。

家，那个小时候一直想逃离却始终无法逃离、长大后一直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只是一座由灰白砖墙围起来的矮小院落，甚至有些破败，房脊上的一棵枯草在风中摇摆，屋檐上残缺的两片瓦片不知是被雨打落还是被风吹了去。厕所旁的那只小黄狗望着陈松涛，它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尾巴纵情地摇摆，晃动得像只拨浪鼓，它肆意地狂奔却只能在原地打转，无法挣脱颈上的项圈。陈松涛扔了一块骨头过去，忙碌起来的小黄狗停止了哀叫。

家，即使它再破旧，只要父母在，它永远是游子心中避风遮雨的港湾。在这里，你可以撕掉所有自我厌恶的伪善面具，把被霓虹璀璨和物欲横流涂抹成五颜六色的灵魂拿出来晾晒，使它重新恢复成最本质的纯洁；在这里，你可以扔掉所有的城府和包袱，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继续徜徉儿时未了的梦；在这里，你可以不再坚强也可以不用勇敢，换上最舒适的衣服，即使你再邋遢懒惰，仍然可以端起母亲为你做的那一碗热腾腾的饭。

“慢点吃，别烫着，没人跟你抢！”母亲的关心唤醒了沉浸在万千思绪中的陈松涛。

他把包放在自己床上，打开行李箱，拿出了王丹谊给母亲和妹妹买的衣服。

“都跟你说了，去年买的还没穿呢，又浪费钱！”母亲用围裙擦拭了手上的油和面粉，走出灶火，陈松涛给她穿上了新买的大衣。

“我嫂子眼光真好，这衣服就是有大城市的范儿！”瑜涛也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自己的新衣服，臭美和自恋挤满了笑脸。

试过之后，母亲赶紧让陈松涛收了起来，以防火星子溅到衣服上。她又开始在灶火旁忙碌起来。

陈松涛抱了一堆木柴在火盆里升起了一笼炭火，他和妹妹绕火而坐，聊天的话题自然就落在了瑜涛的学习上。

“刚才在路上，你说这次考得不好，也不要有压力，这才半学期，有的是机会赶上去。这次没考好的原因，你分析过没有？给我讲讲。”对于陈松涛来讲，现阶段他最关心的就是妹妹的学习，考上复旦大学是妹妹的更是他的心愿。

以中考文化课全市第四名的成绩，不论是老师还是瑜涛自己，都对她的高中学习充满了期待。满怀信心的瑜涛从踏入高中校园的那一刻开始，便铆足了劲，学习成了生活的全部，即使在军训间隙，她也经常带着书。宿舍六个人中，她永远是起得最早的那一个，也经常是班上开灯和关灯的那位同学。宿舍柜子里的牙刷、香皂、洗发水和一瓶普通的大宝是她所有的洗漱用品。她把时间全都用在学习上，从不注重打扮，也不会打扮。两件得体的衣服还是暑假在上海时王丹谊给她买的，入冬以来，身上就只有那件母亲为她买的宽大的棉袄。她的努力，老师和班上的同学都看在眼里，每个人都钦佩她的毅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瑜涛自己的心态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由于高中施行的是半封闭管理，只有市区的部分同学可以每天来回学校和家里，剩下的所有同学都住校，一周回家一趟。刚开始的一个多月，因为与同学们的关系还没建立起来，所以每周五放学之后，瑜涛就直接赶到车站乘坐公交车回家，周日下午返校之后也只会待在教室里学习。随着与同学们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学习之外的时间也开始变得丰富多彩。

周五下午三点多放学后，几个同学会一起，找一家美味的小吃店，跑餐一顿再各自回家，偶尔还会逛一逛女生喜爱的饰品店，但瑜涛每次都是只点最便宜的小吃，也从不买小饰品。周日下午的时间更加充裕，她们会结伴逛商场，挑鞋子买衣服，进新华书店买辅导书和课外练习题。但瑜涛每次都假装随意地看下吊牌，又把衣服放回原处，她用心记下每一本辅导书的封面和书名，再一个人悄悄地去学校门口的书店购买便宜的版本或者二手书籍。

每一次逛街时同学的催促和劝说，甚至同学主动分享的小吃，在瑜涛看来，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自卑，在花季绽放。这个十六岁少女纯洁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卑微，除了学习，自己一无是处。

瑜涛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面对同学的邀约，她都以学习为由而婉拒，她把自己限定在一个只能跟家境相仿的同学接触的怪圈内。她曾无数次梦到爸爸带回来无尽的财富，自己可以从容自信地和每一位同学交往，可梦醒后，穿上那件土布棉袄，她便想起母亲，母亲早已起床，此刻正在邻村的馒头作坊打零工。虽然她未曾埋怨过自己的出身，但却打心眼里羡慕城里同学殷实的家境，甚至连同学每周都可以换上不同的羽绒服都成了她羡慕的方向。

瑜涛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分享给了哥哥。

陈松涛发现妹妹正在经历自己在高中时期经历过的困惑，而当时除了自我调节，别无他法。所以后来他经常自嘲，若不是因为那段迷茫期耽误了学习，自己都能考上清华。陈松涛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帮助妹妹克服这段青葱的困惑。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也曾经自卑过，甚至比你还严重！”陈松涛以自己的感同身受开篇。

“你也有？那给我讲讲咋克服的吧。”瑜涛一脸疑惑地望着哥哥。

隔着熊熊的火焰，陈松涛能看到妹妹绯红的脸。

“肯定有啊，跟你比肯定是过之而无不及，我就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那时候穿的鞋子还是大头的帆布鞋，你还有印象吧？”瑜涛点点头，陈松涛继续说道：“打篮球的时候，别人的脚上都穿着各种光鲜亮丽的篮球鞋，心里好生羡慕啊。后来有几个同学拉着一起去买球鞋，直接到鼓楼旁边的那家双星专卖店，现在估计已经没有了，他们几个买鞋子是真舍得花钱，一百多块钱都不眨眼，我印象中是一百二十几，你想想看，那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一百块钱，我怎么舍得啊。”

“怎么那么少？！”瑜涛瞪大了眼睛问。

“早饭通常八毛钱，中饭和晚饭各一块钱……”给妹妹掰扯完自己的高中生活费，陈松涛又继续讲买鞋的往事，“同去的有四个同学，就我一人没有买，从店里出来，他们几个人又商量着去网吧，我忘了当时是怎么说的，反正没合群，自己一人离开了。随后我跑到了鼓楼后面那条批发街，花了四十几块钱，买了一双篮球鞋。这还不尴尬的，最尴尬的是我买的那双鞋是一个很明显的冒牌货，就类似于阿迪达斯里面的字母d变成了b，结果，后面打球时被各种嘲笑，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吧。”说到动情处，淘气的青烟竟迷失了方向，直扑陈松涛的双眼，搅动了一汪清泉。

“哥，你这咋还激动起来了？”陈松涛婆娑的泪花惹得妹妹好不自在。

“好了，烟太大了。你看你现在电脑已经用得这么熟练了，我直到上大学那会儿才开始真正接触电脑。我也反思过，我们这种家境让我们不由自主地畏首畏尾，做点什么总是瞻前顾后。但现在回头再看，那时候所有的自卑和困惑大可不必，那些你羡慕的同学只是在当前这一特定时期拥有了你暂时无法企及的东西而已，而这只有三年时间，当你考上复旦大学的那一刻，你觉得谁会羡慕谁。而且你也没有必要只跟农村的同学接触，你要勇敢地跟所有的同学交往。不可否认的是，城里同学的眼界和知识面确实比我们要广，这也是我们需要向他们学习的地方，如果你一味地回避，那你真的只剩下学习了，变成了一个学习的机器，考试的机器而已。除了书本上的知识，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等你考上大学，那才是一个真正的开始。到那时，课本上的知识将变成你学习海洋中的极小一部分，而这个学习的海洋是没有边界的。自信豁达，灵活的自辨能力，等等，这些都是书本之外的学习，是需要后天练习的，而这些也都是我没有做到且感到后悔的东西，我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总之，你现在不要顾虑家里的情况，有我呢，咱不攀比，但也不要畏畏缩缩自暴自弃，你尽管去跟每位同学自信地交往，剩下的交给我，听到没有？”陈松涛讲了一长串，语气也渐渐由温柔变得强硬。说到最后，他近乎以命令的口吻让瑜涛立刻摆脱现在的困境，活泼开朗才应该是妹妹最率真的表现。

瑜涛没有说话，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来回翻腾着火苗。陈松涛有些着急，怕自己的话说重了，又耐着性子问妹妹的想法。瑜涛伸手从簸箕里拿了一小截粉条，在火上烤了一下，然后嘎吱嘎吱地吃掉了。

“可是，有些同学的话听起来就是在嘲笑我，我不想跟他们说话。”瑜涛嘟起了嘴。

“我觉得你有点先入为主，自卑惹的祸。我不相信班上那么多同学素质都这么差，你们这可是实验班哦。你自己要有判断，哪些同学是跟你开的玩笑，就像我有时候还叫你土妞呢，哪些是真的嘲讽。如果真有同学一直这样盛气凌人趾高气扬地嘲讽，那你大可不必跟他来往，但其他同学你就没必要躲着了，那显得你就有点小家子气了啊，而且你们这个年纪，哪有那么多心眼啊。”陈松涛又开始了摆事实讲道理，他费尽心思讲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让妹妹尽快调整，恢复到正常的学习状态。

陈松涛停止了说教，瑜涛也陷入了思考，整个院落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刚放入火盆的木柴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灶火旁传出的带着香味的呲呲油炸声。

“哥，我会慢慢改变的，我又不是为他们而活，我的目标是复旦！”瑜涛掷地有声地向哥哥保证，又仿佛是在给自己加油，那一堆炭火也烧得更加旺盛了。

整个春节期间除了走亲戚，剩下时间陈松涛都待在家里陪着母亲。离家的时间越近，心里越发难舍。

小时候渴望远方，可长大后家却变成了远方。它像一座只为你敞开大门的旅馆，静静地矗立在远方，你来了它喜，你走了它悲，你在远方眺望，它在远方期待。

明天陈松涛就要出发了，母亲把儿子喜欢吃的特产塞满了他的行李箱。晚上一家三口又围坐在炭火旁，再吃上一顿团圆的饺子。

“涛，跟妈说说，你现在跟丹谊到哪一步了，你们准备啥时候结婚？”面对母亲的关心，陈松涛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跟王丹谊结婚是母亲的期盼更是自己的渴望，他曾无数次地幻想与王丹谊交换戒指、花入洞房的美好瞬间。可现实是他们不仅没有洞房，自己连基本的定情信物都不曾置办给心爱的姑娘。而王丹谊的爸爸又是两人恋爱路上冷若冰霜的一道屏障，两人至今仍然没有找到暖化他的方法。这一切又如何能告知母亲呢，除了徒增她的烦恼和忧愁，又能给她带去什么呢。

“哥，你咋了，妈问你话呢！”陈松涛盯着火苗愣神发呆，被妹妹这一喊叫惊醒，手里的碗近乎掉落。

“哦，没啥，在想工作呢！”陈松涛赶忙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借着夜色掩盖自己的彷徨与紧张。

“你想啥工作啊，妈问你啥时候跟嫂子结婚，我都盼着呢！”瑜涛叽叽喳喳讲个不停，提到结婚，她比哥哥还要激动。

“妈，我们再等等，丹谊想在公司的职位提升一下，我这边也是，等我们钱赚够了，就结婚，到时候接你去上海。”言不由衷的话使陈松涛的脸滚烫发热。

“钱啥时候都能赚，趁着妈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能给你们带带孩子，再过几年，妈这一堆骨头散架了，谁来照顾你们啊！”母亲用欢笑表达了伤感，让陈松涛猝不及防。

“妈，你这说啥呢，你身体好着呢，瞎想啥啊。”陈松涛知道母亲的担忧，瑜涛也在一旁劝慰道：“妈，说哥哥结婚呢，你这想到哪里去了啊。”

母亲笑了笑，赶忙自责起来。火盆里的柴火又添了几笼，这一顿饺子由热吃到凉，母亲和妹妹的期盼如这火苗越烧越旺，而陈松涛的沮丧恰巧绕过这一堆炭火，来到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冷若冰霜。

嘱咐了妈妈要按时吃药，再次劝说了妹妹要克服心里的自卑，陈松涛带着全家人的期盼再度上路。这一去又是一年，一年何曾有变。

年后上班的第一天，大家的工作状态还在虚无缥缈间徘徊，身体虽然在公司，心思却仍然在窗外，但有一件事情却牵动着所有同事的心弦。每个人进公司的第一件事情几乎都是打开内网，查看自己的年终绩效。

最右边一栏的优秀二字是如此醒目那般耀眼，加入公司五年来第一次加冕桂冠，徐留意的喜悦超出所有语言可以表达的边界。走起路来飘飘然，手里端着他的水杯，杯里的水像加了蜂蜜一样甜，他那灵敏的嘴唇沿着杯子的边沿左右滑动，从杯子中冒出大写的扬眉吐气。

他手舞足蹈，跑到刘景羽的座位上，剥开了一包山楂片放进嘴里，甜味四溢。

“怎么样，今年还满意吗？”徐留意的脸上写满了春风得意。

“我还行，德位相配。”刘景羽从徐留意眉飞色舞的面相上已经猜出了他的绩效结果。

“你怎么样，还满意不？”徐留意拍了拍李欣妍的椅子，他要跟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我们俩都是良，说好的，优秀请客的。” 刘景羽抢先替李欣妍做了回复。

“那必须的！”徐留意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起身准备转移到下一个阵地。

陈松涛正在浏览某个购物网站，满屏都是五彩斑斓新颖别致的女式项链。下周日是王丹谊的生日又临近情人节，他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除了鲜花和吃饭之外，送给心爱的女人一个额外的惊喜。

“哟，这刚过完年就开始浪漫起来了啊！”徐留意拍了一下陈松涛的肩膀，拉了旁边的一把空闲椅子坐下，继续说道：“这是准备送给王丹谊的情人节礼物吗？”

“是啊，难得一次。”陈松涛关掉了浏览器，他转动了一下椅子，对徐留意说道：“我刚才都听到了，今年终于优秀了，准备啥时候请客啊？！”

“靠，你顺风耳啊，anytime！”徐留意想要炫耀一个不经意，可惜每次都是暴露无遗。    大家也都喜闻乐见他一本正经地假装失意，放荡不羁坦率诚恳的性格也使他颇受同事们的欢迎。

陈松涛还要继续挑选项链，徐留意只能一人去抽烟，在七楼外侧的抽烟处碰到了老大时明瑞，刚好一根烟燃尽，他赶忙抽出一根递了过去。在老大面前，徐留意平日里的英姿飒爽退却了不少成色，局促紧张慢慢占领了高地。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过年的趣事，以一问一答的形式。

“你这次得了优秀吧！”时明瑞把话题拉回到工作中，徐留意点头示意。

“不要骄傲啊，这次是集体主义给了你荣誉，明年如果变更方式，你自己觉得还能卫冕吗？”时明瑞把烟蒂扔进了垃圾桶，顺便说了一句“先过去了”，便右拐，进了办公室。

在口中酝酿了许久的烟雾，与空气深深拥吻，自然缭绕，在一米外变幻成一个问号的形状。徐留意不明白老大的话有几层含义，但似乎疑惑和轻蔑远远超过信任和鼓励。他不解为什么时明瑞对自己会持有如此的态度，难道自我争取妄称豪杰，只有臣服于你才算冠军？你对我不屑，我视如敝屣。

周日，陈松涛起个大早，为了不吵醒王丹谊，他蹑手蹑脚，洗漱完毕之后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半梦半醒的王丹谊翻了个身，知道陈松涛已经起床，正要开口时便听到了关门声。平常周末要把对被窝的依恋挥霍殆尽时才会起床的陈松涛，今个儿怎么一改往日的懒惰哦，左思右想之后，王丹谊猜测他应该是去准备生日礼物了。自己的生日他记得清清楚楚，往年的生日，他都会提前问我要什么，唯独今年，他一直闭口不谈，莫不成要给我一个惊喜啊，但这一大早他去哪里准备惊喜啊。混沌的大脑经不起这翻来覆去的思考，迷迷糊糊中王丹谊再次进入了梦乡。

广场沿街店铺的一家花店已经开门，老板也住在玉兰香苑，陈松涛昨天下午预付了订金，并且约定好了今天早上取花的时间。来到花店时，老板已经把整束花装饰完毕，花的中央嵌着一个大大的爱字。谢过老板付过钱，陈松涛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一束红玫瑰往家走。

到门口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把对王丹谊深深的情感寄托在这条溢彩典雅的项链上，沿着那个爱字铺开，合成一个心形的浪漫。他仍然轻轻地开门，惟恐惊醒还在睡梦中的王丹谊。推开房间的门，看到心爱女孩侧脸的香甜，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手捧着鲜花，准备把浪漫温情定格于王丹谊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可惜坚持了不到五分钟，陈松涛就脱了靴，蜷缩在另一边的床头，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那束鲜花被他放在了床下。

“咦，咋躺那头了，你刚才是不是出去了？”王丹谊翻了个身，刚好踢到陈松涛的脚，两人同时从梦中惊醒。

“嗯，刚下去买了点东西。”陈松涛迅速捧起鲜花，赶在王丹谊起身之前挪到了被窝的另一头，深情却带羞涩地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王丹谊立即折起身来接过鲜花，当看到精美绝伦的项链时，她惊喜若狂，女人在美的修饰面前毫无抵抗力，她赶忙把花放到桌子上，两人紧紧相拥。但惊喜过后，冷静了的王丹谊温情脉脉地望着陈松涛问道：“亲爱的，谢谢你，这条项链你花了多少钱啊？！”

“管它多少钱干嘛啊，只要你喜欢就行！”陈松涛的羞涩还未退却，又增添了新的慌张。

“嗯，我很喜欢，你得告诉我多少钱，我更要倍加珍惜！”

“我一个月工资吧。”

“你太傻了亲爱的，我们留着钱还有更大的用处……”

所有言语的告白在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王丹谊用浓情亲吻代替。卫生间的水流哗啦啦，小心翼翼的激情缠绵正在被窝下。

喘着粗气的陈松涛推开门，正在客厅观看NBA的丁鹏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同时说出了那句至高无上的赞语“牛逼”。

“滚犊子，下午打球啊，晚上徐留意请客。”陈松涛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往卫生间走。

“你确定可以？别透支了啊！”客厅里传来了丁鹏的笑声和球场上的呐喊声，王丹谊躲在被窝里咯咯自乐。

“照样打爆你！”卫生间里再次响起哗啦啦，明显盖过了陈松涛的说话声。

打完球，不到五点，几个人收拾好东西很自觉地往玉兰香苑的方向走。在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徐留意回头看了一眼。

“哥几个，要不今天咱们换个口味，来这里！”他指了指斜后方的一家饭店。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今天要破费徐大公子了！”陈松涛带头，第一个转身往回走。

“那我去开车，把那三个女生带过来吧。”刘景羽说着往车库的方向走去。

在产业园、公司集聚地附近的饭店寥寥可数，大部分都是迎合快节奏工作的快餐店和小饭馆，与闹市区里鳞次栉比风格迥异的大小饭店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就餐高峰期的不同，一个是工作日的中午和晚上，一个是周末，完美衔接。

他们选的饭店就在公司的对面，马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折射出这家饭店周末时的冷冷清清。几个人上电梯来到饭店门口，竟然没见一名服务员，很难想象在工作日，门口这一片狭小的空间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手里都拿着手写的号码牌等候服务员叫号。虽然他们不常来，但谁都体验过那种焦急的等待。徐留意吼了一嗓子，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位清秀的服务员，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们几位？”服务员清了清嗓子，把几个人往里相迎。

“七个。”徐留意比划了一个七的手势。

“你们随便坐。”服务员甩手挥舞，指点这空旷的江山。

环顾了四周，三个人往右后方的圆桌走去，待他们坐定，服务员也送上了水壶和菜单。

“我们仨喝酒？”徐留意指了指菜单的右下角，丁鹏和陈松涛都摇了摇头，春节的酒意还没散去。

“我们四月份要不要去自驾游？”徐留意把点好的单子递给了服务员，转头对两人讲。

“看来你是要买车了！”丁鹏说道。

“靠，你真聪明，我爸昨天提的车，我下周末回去开过来，再练两个月，四月份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徐留意并不想炫耀，只是简单带过买车的过程。

话刚说完，刘景羽和另外三位女生也到了，徐留意把自驾游的提议也跟他们讲了一下，刘景羽第一个赞成。去年秋季他就有这个想法，但那时候碍于车辆不够，只能无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好了，万事俱备，只候天气。

一起出游的建议获得了大家的认可。随后，徐留意化身为驾校推销员，巧舌如簧地向丁鹏和陈松涛二人宣传学驾照的意义。不一会儿，他便喝了两杯饮料，在菜上齐之前瓶子已经见底。

在徐留意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陈松涛已经动了念头，反正早晚都得学，那还不如趁着现在价格便宜报名得了，对面的王丹谊也投来赞许的目光。而丁鹏本就有学车的打算，但工作挤占了大部分的时间，生活中的空闲似乎容不下学车这一小小的心愿。下周又有几天漂泊在外，至于何时能回，时也命也。

周一，丁鹏直接把行李箱带到了公司。上午，公司会举办全体员工参加的动员大会，下午，有四个人参加的例会。会议结束之后，他要乘火车去武汉，开辟新的战场。

上午十点，本就不宽敞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周晨坐在会议桌的一角，屏幕上投影着他用心准备的PPT。他介绍了过去一年大家取得的成绩，口若悬河激情澎湃地描绘着公司未来发展的前景，说到动情处，他更是站起身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最后，他又当场宣布，每名员工都会获得一千元的红包，作为开工利是。看得出来，除了PPT之外，周晨今天的演讲也经过了精心的策划，这是他的强项和过人之处，他的每一次演讲都极具煽动性和感染力，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他一直强调和灌输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在场的每一名员工都深受鼓舞，进了公司的门，就是一家人，工作为自己更为家人。

中午，周晨叫了三辆车，公司全体员工赶到三公里外的一家高档饭店用餐。他对人性的揣测和公司的管理在每一处细节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下午两点半，四个人的例会才开始。除了周晨之外，每个人都展望了自己新的一年的工作计划和目标。尤其对几个重要大客户，大家都坦诚不公地讨论，明确了各自的具体任务。

“有一件事情本来想年前就跟大家讲的，但为了戒骄戒躁，我还是忍住了，现在准备告诉大家。”当所有的议题都讨论完毕后，在另外三个人准备结束这一天的会议时，周晨在会议室里投放了一枚深水炸弹。

大家的表情各不相同，都在期待着周晨带来的惊喜。

“大家也都知道，这几年我们和海美创格集团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从七年前我 刚接触海美创格开始，到去年他们成为我们飞特普最重要的客户，没有之一，我们与海美创格之间的合作关系是一年一个台阶地提升。现在，我们准备把合作向前再推进一大步，海美创格和飞特普要合资成立一家芯片公司，研发销售自己的芯片，这也是我们飞特普跨越式发展的重要一步！”周晨激情澎湃，给大家讲述了两家公司合作的过程，也再一次描绘了新公司的美好前景。

海美创格集团是国内领先的家电和消费类电子厂商，每年芯片的采购金额高达八十亿元，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和筹码去跟供应商谈判议价。但即便如此，对于一些把控主要芯片的国外厂商，他们仍然无能为力，因为找不到替代品，而且有些芯片的价格波动如期货一般，飘忽不定。从需求端来讲，MCU、功率和电源芯片占据了7成以上的采购份额。随着物联网概念的兴起，后续一些IOT的芯片需求也会增加，但不论是从单价还是采购金额亦或者是被国外供应商垄断的程度来分析，MCU在其中的占比依然最大。

国内主要的家电和消费类电子企业已纷纷投入资金和人力研发自己的芯片，力求摆脱主要芯片受制于人的困境。但每家企业对于自研芯片的态度和重视程度各不相同，有些还停留在基础概念阶段，有些雷声大雨点小。虽然自家的芯片已经试量产，但性能、安全乃至功能等方面仍旧存在各种各样的瑕疵。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沿用以前的供应链，而失败又带来了负反馈，在成熟供应链的驱动和诱惑下，自研芯片项目往往会无疾而终，毕竟投入巨额成本带来无效的收益将会与公司的主营业务线发生剧烈冲突，在二选一的情况下，往往都会保大弃小，保熟弃生。纵然如此，仍然有少部分具有战略眼光的企业家和职业经理人克服重重困难，通过多种方式，从主营业务线输血以支持芯片自研项目，他们的魄力和睿智也将在未来大放光彩。

三年前，海美创格就已经开始布局自己的芯片版图。他们从外围辅助芯片入手，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由易到难，逐步深入。据说这些芯片已经成功量产，并且业已应用到自家的产品上。自研辅助芯片的成功应用夯实了领导层对于芯片研发项目的决心，他们也变得更有信心去研发那些需求量更大且受制于人的芯片，最终他们的目标牟定在了MCU和电源管理芯片，但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第一步先吃透和成功研发MCU芯片，在此基础上再扩张电源管理芯片。可通过调研，他们发现MCU芯片的研发难度远超那几款已经成功量产的外围芯片，而且，海美创格目前的技术储备也支撑不了他们对MCU芯片的自研。经过讨论，他们最终决定采用与其他团队合作的方式。多家公司和科研院所都明确表示有合作的意愿，但海美创格最终选择了飞特普，确切地讲，是选择了周晨。

周晨讲述的合作过程也到此戛然，他并没有继续阐述海美创格与飞特普合作的原因，这变成了另外三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关键要素。每个人都在心里权衡着，难道海美创格看上了飞特普的公司实力？但和周晨刚才讲到的那几家有意愿合作的公司相比，飞特普的实力可以忽略不计；难道海美创格看上了飞特普的技术？和那几家科研院所相比，飞特普的技术也可以忽略不计，整个公司除了祁永辉之外，其他所有人的技术都在一个水平线上，而且他的强项还只在于应用端而非研发。那海美创格究竟图啥呢？还有其他吗？思来想去，三人心有灵犀地达成了共识，海美创格和飞特普的合作，原因只有一个，即周晨的个人关系，这也与他不愿意阐述合作的原因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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