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一和周三，两人分别请了假，带瑜涛参观了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这四所沪上名校，每一座巍巍学府都让瑜涛心生向往。广阔无边的大学校园、娟秀俊美绿树成荫的校园风光、窗明几净的多媒体阶梯教室、巍峨且造型奇特的教学楼、大学生哥哥姐姐的自信洒脱甚至连走路都带着风，每一处人文和自然的结合都深深激励着陈瑜涛——这位刚满十五岁的农村姑娘。这是她渴望且为之拼搏的地方，这是她愿意挥洒汗水和热血的理想，三年，只需三年，这里的梦想和向往在静静等待。

其他大部分时间瑜涛都待在屋里，用哥哥的电脑消遣无聊。周四下午，她竟一个人坐地铁跑到了陆家嘴，并给嫂子打了个电话。王丹谊把她带到公司，让她在自己旁边的一个空位坐下，并给她倒了一杯现磨咖啡。瑜涛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仔细观察着嫂子和同事们在电脑前和电话中处理的工作。在这里，妩媚和知性并存，香水的馥郁和咖啡的浓香穿插弥漫，原来工作也可以这样轻松自在、洋洋洒洒。

下班后，她们乘坐地铁二号线，从广兰路站出来，王丹谊又带着瑜涛走到了开迅公司楼下，她用从陈松涛那里了解到的有限知识跟瑜涛介绍了哥哥的工作内容。哥哥从众多像大学生模样的同事中走出，给妹妹解释了何为半导体、何为芯片。在这里，瑜涛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不一样的工作环境，也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高科技的具象雏形，知识改变命运再一次触及到了她信念的最底层。

周六上午，两人又拉着瑜涛逛了几个商场，下午四点半，瑜涛踏上了回家的K152次列车。来时的旅行包换成了一个崭新硕大的行李箱，里面装满了陈松涛与王丹谊给她和母亲购买的衣服和礼物。

列车从上海站缓缓驶出，瑜涛困倦全无，一周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回放。这是一趟触摸梦想的旅程，梦想是什么？梦想是指引你奋斗的启明灯，是需要你持之以恒且会让你感到幸福的向往。它如和煦的暖风，抚平了奔跑中跌倒的创伤；它如珍贵的春雨，浇灌出奋斗中孤寂荒漠的一片绿洲。梦想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向阳的拼搏和坚持，只待三年后的花开果熟。

七月底，王丹谊拿到了客户的资料，她总觉得客户公司的名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到过，而那个老熟人也仍然毫无头绪，直至八月的第一个周五。

“哟，还是这么认真啊。”王丹谊正在和同事讨论问题，突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但又想不起是谁。一边思索一边抬头，王丹谊惊讶地看到Louisa站在自己面前。

“咦，Louisa，你怎么在这儿？”王丹谊赶忙起身，一时竟忘了如何向这位老领导传递问候，她转身对旁边的同事说：“你先自己看下，我们一会儿再讨论。”

“咋，不欢迎我啦？”Louisa的玩笑略显尴尬。

“哪敢哪敢！”王丹谊很想知道Louisa为何会出现在公司，心里的疑惑已经全部显现于脸部的表情。

她把腾出的椅子推到了Louisa的面前，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正当她准备开口时，Tamara也走了过来。

“你们都是老熟人了，我就不用再介绍了吧。丹谊，Louisa就是我给你讲的老熟人。”Tamara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王丹谊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

Louisa现在是客户公司的财务总监，这次来是作为甲方的代表与王丹谊讨论合作的事宜。由于大家都是老熟人以及Louisa对前东家的了解，关于此次合作的细节和流程的讨论，进展非常顺利，临近下班时，就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协议，只待双方公司领导的批准。下班后，王丹谊拉着Louisa，一定要请她吃饭，以徒弟和乙方的双重身份。

“Louisa，你咋不早点告诉我啊！也让我好有个准备。”王丹谊对Louisa多了一份敬佩之情，她能够不计前嫌依然推荐老东家作为公司财务审计的委托机构，这种豁达包容的胸襟值得钦佩和学习。

王丹谊给Louisa倒了一杯饮料，无论以何种身份，这都是她应该尽的礼数。Louisa倒也没客气，饮料在她口中一直没有下咽，像是在酝酿某种情绪。

“丹谊，跟你说实话，其实我是不想来的。你知道，作为子公司，我们要被总部收购，就肯定要进行财务审计，我一开始推荐的是别的公司，不瞒你说，主要就是因为个人恩怨。但我们老板却指名道姓要用你们，没办法，既然老板讲话了，我照做就是了。”Louisa所讲的内容理应搭配义愤填膺的神情，但她却神态自若、表情自然，没有任何愁容，也看不出她心里有一丝的抱怨。

刚才升起的钦佩之情悬在空中，不知是要收回还是继续仰望。

“你老板是谁哦？她怎么对我们这么情有独钟！”王丹谊已经顾不上对Louisa心理的揣测，她只对背后的老板感兴趣。

“哈哈，你猜，这个人你比我熟悉啊！”Louisa故弄玄虚、欲言又止，吊足了王丹谊的胃口。

“我的姐姐哦，你就快点说吧，别卖关子了。”王丹谊的好奇心已经膨胀至极点，她继续献殷勤，给Louisa又续上了一杯饮料。

“哈哈，不逗你了，是幕雨珊。”Louisa像一名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洋洋自得。

王丹谊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Louisa到幕雨珊，她们带来的刺激和惊喜太过激烈。

“那雨珊怎么都不联系我哦？”王丹谊问着Louisa，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Tamara会把这个案子交给自己，是幕雨珊，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默默地帮助自己。对自己过去冷落幕雨珊以及从不主动联系她，王丹谊感到了内疚；对自己用片面的爱情观去衡量甚至诋毁幕雨珊，王丹谊感到了自责；而对于幕雨珊不计前嫌、始终如一的关怀，王丹谊感到了深深的羞愧。

“那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是她想给你个惊喜吧。”Louisa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况，所以就不便发表评论。

王丹谊还想打听幕雨珊更多的消息，想知道她的近况，想知道她是如何成为老板的，可思考之后，却没有继续追问。她不想让Louisa知道自己和幕雨珊的真实关系，同时她准备把这份关心和尊重向幕雨珊当面表达。

晚上，王丹谊跟陈松涛讲述了这一天的惊喜之旅，陈松涛也是感慨万千，时隔两年多，刮目相看。

“你知道她是如何做到老板的吗？”陈松涛也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没问，大概率还是借助于她那个男朋友吧，这个还是我主动跟雨珊联系吧。”王丹谊显得有些无奈。

“是的，不管怎样，她这么做也是想帮助你，而且还是默默无闻的，估计他们关系很好，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做上了老板。哎，可惜了丁鹏啊！”王丹谊从陈松涛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醋意和讽刺，而陈松涛此时却想到了丁鹏，依然替他感到遗憾。

自从上次聚餐之后，李欣妍和Lisa都把自己身边单身的女同学介绍给了丁鹏，可丁鹏连面都没见，直接拒绝，理由简单且荒唐——最近很忙，再等等看。有次在家，只有两人喝酒的时候，陈松涛趁着酒意再次劝说丁鹏，果不出王丹谊所料，丁鹏的确对初恋的幕雨珊旧情难舍，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下一份感情。这位痴情汉，在蓝桥下怆然抱守梁柱，可桥上却没有行人过。

第二天一早刚醒来，王丹谊就给幕雨珊发去了一条真挚的短信，委婉地表达了再聚首的渴望。可二十几分钟过去了，并没有收到幕雨珊的回信，可能是因为周末，她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王丹谊这样想着，便直接起身到卫生间洗漱去了。她在刷牙洗脸的同时，脑海中也在快速构思着如何回复幕雨珊的信息以及接下来的沟通内容。洗漱完毕，拿起床头的手机，依然没有收到回复，王丹谊开始变得有些焦躁，六神无主地在房间内踱着步，对陈松涛的关心也置之不理。她放下手机，从抽屉里翻出零钱，下楼买早餐，希望以此来暂时缓解自己突如其来的焦虑。

可从下楼到门口这短短几十米的路上，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幕雨珊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她是在故意疏远以报复我之前对她的冷落吗？她是在故意冷落以表达她的讥讽和嘲笑吗？其实幕雨珊没有那么伟大，她也有自私薄情的一面，那我为什么会如此紧张，那么渴望收到她的回复呢？我怎么会突然变得这般卑微呢？

王丹谊魂不守舍，她铺开所有不好的假设，细数着自己过往正人君子的傲慢，眼前浮现出职业生涯的悲观。

她只喝了半袋豆浆，钟爱的油条一根都没动，黯然无神地望着窗外。当听到手机的短信铃声时，她箭步跑到卧室，可惜那只是移动公司的积分提醒。三伏天的上海闷热潮湿，虽然还不到九点，外面已经热浪滚滚，向阳欢腾的绿叶仍然萎靡不振，片片私语，卷起的叶边挂满对春雨秋风的思念，只有知了在鸣唱对酷热的喜爱，声声烦躁惊落枯叶，入窗坠地。

“你别着急了，一个短信不至于这样，即使她不回你又怎么着呢？”看着王丹谊魂不守舍的样子，陈松涛不由得心生怜悯，但又不知如何安抚她那烦躁的心。

王丹谊仍然没有搭腔，她已经把幕雨珊和工作直接挂钩，她烦躁的不是幕雨珊的回复，而是自己的职业生涯。她在心神不宁和惴惴不安的思绪中渡过了一个上午，陈松涛做的午饭，她也只是寥寥吃了几口。

屋内的空调开得很足，王丹谊裹着一张薄薄的夏凉被，蒙着头，想要快速钻入那宁静朦胧的梦境中，与这现实的烦恼隔绝。当虚幻世界的大门将要开启时，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响起，婉转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从梦境中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摸索好一阵才找到手机。只是轻轻地摁了一下电源键，王丹谊瞬间折起，梦境和现实在刹那间发生了切换，手机上显示着幕雨珊的名字。

“丹谊，能收到你的短信，我太高兴了！你千万不要说什么对不起和谢谢之类的话，我们还是好姐妹，对吧？至于公司的事情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怕你拒绝我，我了解你刚毅的性格，还请你原谅。我现在在希腊度假，刚睡醒，准备下周回去，到时候我提前跟你讲，我们好好聚聚啊！”幕雨珊这条间隔五个小时、来自于遥远西方的短信，让王丹谊笑逐颜开，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奏起了欢快的乐章。

又看了几遍短信，反复推敲，王丹谊最终确认了这是幕雨珊的真心表达，同时也对她现在的状态惊叹不已。希腊，幕雨珊在希腊，她现在的生活状态这么好啊！我啥时候也可以去趟希腊，在浪漫的爱琴海边徜徉漫步，欣赏那天堂色的蓝。透过房间的门缝，王丹谊看到了客厅里正在嗑瓜子的陈松涛，听到了电视里传来的NBA的呐喊声。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的爱情产生了羡慕，也是第一次对自己和陈松涛的未来产生了忧虑。我们会走向何处？将会过着怎样的生活？王丹谊没有答案，也不忍心向陈松涛提出自己的期许，她还是深爱着他，她不想给他过多的压力，可未来又在何方呢？无法想象也就不再想象，先过好当前这一道关卡。

周五下午，王丹谊收到了幕雨珊的短信，她已经到达上海，想约两人明天聚会。王丹谊欣然同意，但她婉拒了幕雨珊对陈松涛的邀请，他周六加班。

“丹谊，见到你我太开心了，快三年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她们约在了淮海路上的一家西餐厅，刚一见面，幕雨珊就拉起了王丹谊的手，完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真诚喜悦中。

“是啊，都快三年了，雨珊，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更有气质了，生活状态太好了！”王丹谊这次是由衷地夸赞和羡慕。

“好了，你就别寒碜我了，啥时候都是你比我漂亮，给，你先点，今天咱俩好好吃他一顿。”幕雨珊把菜单递给了王丹谊，同时招呼服务员先上了两份甜点，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她常来。

每道菜的名字都让王丹谊感到新奇，而每道菜的价格也让她惊叹不已，她拿着菜单翻了几遍也没有点上一个菜，最后又把菜单还给了幕雨珊，由她来点。幕雨珊看出了她的窘境，也就没有推让，接过菜单的同时又把酒水单递给了她。

“你男朋友怎么没过来？”王丹谊点了一杯莫吉托。

“他本来要来的，但有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知道我们回来了，非要拉着他去谈事情，只能下次了。”幕雨珊合上菜单，招呼服务员，又给自己点了一杯柠檬水。

三年来，这对曾经的同窗好友第一次见面，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已烟消云散，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王丹谊讲述了自己这几年的工作经历，她女强人的形象又在幕雨珊心中增加了几分，幕雨珊也跟她分享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着实让王丹谊狠狠地羡慕了一把。

在交往的第二年，郑若文就带着幕雨珊见过了父母并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去年他被父亲调回到了总部，为接班提前锻炼。在郑若文的建议和坚持下，上海这边的贸易公司就交给了幕雨珊打理，当然，鉴于她资历尚浅，总部也派了一名资深骨干来辅佐她。今年上半年，总部启动了回购上海贸易公司的计划，为总公司三年之后的上市提前做准备。幕雨珊力排众议坚持用王丹谊的公司作为财务审计的委托机构，并通过Louisa点名要王丹谊负责该项目。她想以此来弥合与王丹谊的关系，毕竟她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丹谊，我怀孕了！”幕雨珊这份没有任何铺垫的喜悦重重地冲击着王丹谊。

王丹谊目瞪口呆地望着幕雨珊，端着酒杯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咋了，不替我高兴啊？！”幕雨珊侧脸在王丹谊眼前晃了晃。

“不是不是，我是不敢相信，你这速度也太快了，来来，干一杯，真替你高兴啊，我说你为啥只喝柠檬水呢？！”两人举杯，响起一记深邃的玻璃碰撞声。

“这次去希腊他向我求婚了。”能够重拾这份珍贵的友情，幕雨珊今天是异常高兴，她分享着自己的双重喜悦，还没等王丹谊向她表示祝贺，她便继续说道：“我们准备十一在杭州举行婚礼，你一定得来啊，丽娜和慧慧都来的，到时候你得把陈松涛也叫上。”

幕雨珊的喜讯像一串鞭炮，在王丹谊面前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不由得让她心生羡慕甚至妒忌，但她立马就调整了心态，再次向幕雨珊表示了祝贺和羡慕之情，高兴之余又点了一杯饮料。

“丽娜和慧慧怎么样了，我也很久没跟她们联系了。”放下杯子，王丹谊这才关心起两位同学的近况。

丽娜跟幕雨珊一个宿舍，慧慧跟王丹谊一个宿舍，但两间宿舍是相通的，共享一个阳台，所以平时两宿舍的人走动很频繁。王丹谊此刻才意识到，不仅仅是幕雨珊，她跟太多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状态。大学四年的同窗，曾经的宿舍好友，怎么会断了联系呢？！不联系，也就不再联系了。不知是受到了幕雨珊亲和乐观状态的影响，还是回忆起了自己当初自信洒脱的模样，王丹谊竟突然讨厌起自己当前的生活状态，她想向面前这位曾经的挚友倾诉，可自尊心使她退却。

“慧慧也快结婚了吧，丽娜还单着呢。”幕雨珊讲得很自然，似乎她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丽娜还单着啊，那要不介绍给丁……”话说到一半，“丁”字的音还没发完，王丹谊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不合时宜。

“你是说丁鹏吧？”看着她极度尴尬的表情，幕雨珊反倒主动提出了这个名字，显得很坦然。

王丹谊点点头，用惊愕的表情看着幕雨珊。

“他怎么样了，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就给他们介绍呗！”三年没见，幕雨珊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在爱情面前极度羞涩的女孩。在面对前任时，她竟然可以表现出如此豁达甚至毫无涟漪的心态，着实让人佩服，或许，这就是在选择对比下优胜劣汰的结果。

王丹谊跟幕雨珊讲述了丁鹏的工作和创业的艰辛，至于感情生活，她只用单身简单概括。而幕雨珊并没有过多理会丁鹏的事情，等王丹谊讲完，她把话题转移到了工作上。除了让王丹谊直接跟Louisa合作，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之外，幕雨珊还郑重其事地向她抛去了橄榄枝。这份盛情让王丹谊猝不及防，她思绪万千感慨万端，并没有当场表态，此刻的心境宛如流沙堆砌的城堡，清风吹过，化成一片荒漠。她需要重新整理这被重重惊喜、层层震撼冲击成支离破碎的思绪，为了生活，为了工作。

看到王丹谊左右为难的尴尬神情，幕雨珊也没有强人所难，她让王丹谊好好考虑一下，她永远是受欢迎的那个。同时，幕雨珊也向王丹谊承诺，即使她最后没有答应，自己仍然会尽全力帮助她，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临分别时，幕雨珊送给了王丹谊一瓶在欧洲旅行时买的香水，虽然她百般推辞，还是拗不过幕雨珊的坚持，最后只好收下。

地铁一号线已经驶过几列，可王丹谊依然坐在衡山路地铁站的候车座椅上，她在想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想些什么。

爱情专列已经行驶了六年，时间消磨了对美好的大部分期许，缠绵悱恻耳鬓厮磨也渐渐失去了原有的芳香，困倦开始慢慢产生。六年后的今天，这趟列车变更了轨道，增加了生活和工作的负重，所有的浪漫唯美也慢慢趋于平淡。沿途风景的缤纷多彩扰乱了充满诗意温存的二人空间，在面对姹紫嫣红的璀璨诱惑时，怎能无动于衷，尤其是在与身边好友横向对比的强烈刺激下，又有谁能做到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在大学时，幕雨珊总是一副低眉垂眼含羞带怯的娇柔模样。她从不会主动跟男生说话，即使有男生搭讪，她也是唯唯诺诺，寥寥几句便羞涩而去。她也很少参与班级的集体活动，久而久之，同学们也就敬而远之。而相反的是，王丹谊秀外慧中随性洒脱的性格使每个人都愿意和她交往，她赢得了所有同学的赞许和认可。虽然在所有的同学中，幕雨珊和王丹谊的关系最好，但大部分时间她更像一个跟班，带着莫名的崇拜和安全感跟在王丹谊这个大姐大身后。

谁知时光好轮回，苍天又会戏弄谁。现如今，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发生巨大变化乃至颠倒了过来，面对幕雨珊出于好姐妹的善意而向自己提出的帮助，王丹谊的内心却在抗拒，抗拒这时空的转变，抗拒这造化的捉弄。

她开始抱怨命运的不公，对自己的选择也产生了怀疑，这趟列车的负重只会越来越多，它是否能够承受。她不知道这趟列车会开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变它的行驶轨道。而自己是否会卸下包袱中途下车，又会在哪一站下车，王丹谊在心里埋下了一个深深的问号。

从广兰路地铁站出来后，王丹谊没有搭乘公交车，而是步行至开迅研发大楼。她没有给陈松涛打电话，只是在路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车来车往，然后穿过战象广场，朝着那间被称为家的临时居所的方向走去。

刚才吃饭时，幕雨珊只说了自己现在住在长宁区，但并没有描述具体的居住环境，也没有问王丹谊现在具体的住所，王丹谊看得出来她是在刻意回避，是在保护自己那颗刚毅却脆弱的自尊。

路边的栾树叶七零八落地低垂，风儿不知躲在何处休憩。面对横穿马路的行人，烦躁的司机按下了冷漠的笛声。伞下的王丹谊已经汗流满面，后背的连衣裙上沾染了一片不和谐的褐色。人行道旁的翠竹也探出调皮的叶片，轻轻划过她洁白玉润的肌肤。悠然间，所有的纠缠被释放，在这个仍旧陌生的城市里，王丹谊竟然惬意地享受起了这一路短暂的孤独。

陈松涛加完班回去时已经将近晚上六点，他和王丹谊在那家常去的陕西面馆点了两碗削筋面。

“你们聊的怎么样？”刚一坐下，陈松涛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们今天见面的情况。

王丹谊省去了幕雨珊个人生活的大部分片段，也没有讲她和男朋友的事业情况。只简单描述了她们两人见面的亲密、友谊失而复得，讲了后面合作的事宜和其他同学的情况，连幕雨珊送给她的香水也只是静悄悄地摆在角落那张小小梳妆台的抽屉里。陈松涛没有给她买过香水，也从未留意她是否拥有过香水。

陈松涛一边听，一边剥着蒜，他总两人的聊天中缺了点什么。

“对了，雨珊要结婚了，她还怀孕了。”王丹谊的话让陈松涛大吃一惊，剥了一半的蒜头从手中滑落，在桌子上翻滚了一圈刚好掉入右下角的垃圾篓中。

“这么快啊，还是之前那个？”陈松涛又掰了一个蒜头重新剥起。

“是啊，十一在杭州举行婚礼，到时候我们俩宿舍三个人都过去。”王丹谊的回答有气无力。

“你也去吧？”陈松涛的脸色已经变得低沉，刚才愉悦的心情也暗淡了下来。

每一次有身边同龄的朋友和同学结婚，羞愧和自卑都会涌上心头，陈松涛渴望与对面这位心爱的姑娘结婚，可现实却谢绝他美好的邀约。

“是啊，今天她郑重邀请了。”说话的同时，服务员恰巧端上来了两碗面，王丹谊只顾着伸手接碗，并没有注意到陈松涛脸部表情的变化。

陈松涛也快速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面条，用咀嚼的时间来缓冲心情的恢复。

“哎，就可怜了丁鹏，你说我一会儿上去要不要跟他说一下？”嘴里的美味咀嚼完毕，陈松涛握着筷子的手搭在桌沿，静听王丹谊的建议。

“无所谓吧，你看着办呗，他总要过去这个坎的，他得自己调节。”此时的王丹谊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顾不得别人如何，她甚至觉得丁鹏的痴情，孤独得有点矫揉造作。

陈松涛并没有立刻告诉丁鹏，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九月下旬，丁鹏又跑到了中山。黄启明的设计团队提供的一套以M公司的MCU为主控芯片的工控解决方案通过了客户的评估，最近客户下了一批新订单，并且明确告知，不限制用哪家的主控芯片。黄启明主动给丁鹏打电话告知了这一消息。丁鹏连夜跟周晨商讨了销售策略，并搭乘第二天最早的航班飞抵深圳，于中午时分赶到了黄启明的办公室。

“丁鹏，你来得这么早啊，这是刚从上海赶过来的吧？”丁鹏能这么快赶来，着实让黄启明感到惊讶，毕竟昨天晚上打电话时他还在上海，黄启明以为他最快下午才能到。

“哈哈，听到您的电话，我立马订了今天最早的航班。”丁鹏倒也坦然，并不避讳他对这份生意的渴望。

“走走，咱先去吃饭，下午再聊工作上的事情。”黄启明想给下午真金白银的严肃谈判腾出一点缓冲时间。

与周晨确定的方案已经烂熟于心，在吃饭时，丁鹏有意把话题往生意上引导，以便对一些信息进行预判，好为下午的正式谈判做准备。但精明的黄启明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丁鹏的用意，他有多种方法回弹丁鹏的试探。

回到办公室之后，黄启明并没有立即跟丁鹏谈价格，而是聊起了丁鹏公司的情况。虽然之前丁鹏用公司介绍的PPT给他做过汇报，但并没有很多细节的信息，而且之前也没有太多的生意往来，所以黄启明并没在意。但这次是真刀实枪的拼杀，所以黄启明开始谨慎起来，他向丁鹏打听了飞特普一年的销售额，主要的客户群以及每个客户贡献的销售额和对应的产品种类，飞特普与原厂的关系如何，飞特普的技术支持能力如何。虽然数据有夸大的成分，但丁鹏的大部分回答都以事实为依据。

“启明兄，这次的采购量有多少？”铺垫已经完成，丁鹏首先在核心问题的边缘试探。

“这次大概有500k，不仅仅是那一家客户，我准备把Q4和明年Q1的量一起采购，打个包。”老谋深算的黄启明上来就画了一个大饼，就看丁鹏的吃相了。

丁鹏自然将信将疑，但他的表情却仍然要展现出惊喜。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黄启明的真实想法。

“启明兄，这次量不少啊。虽然感谢的话说了很多，但这次还要继续，多谢您之前给我们demo的机会，更感谢您帮忙推荐给客户，我现在才有机会坐在这里，非常感谢启明兄您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我，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心存感激。“丁鹏双手合十做出感激的动作，继续说道：”启明兄，希望这次我们可以愉快地合作，不知我该如何配合您？”

丁鹏把甜言蜜语包裹的道德炮弹扔向了黄启明。

“哈哈，丁鹏，你小子上来就给塞糖衣炮弹啊，把我举得这么高，万一最后你没拿到单子，那我岂不是没脸见你了。”黄启明给丁鹏续上了一盏茶，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跟S家也打了电话，他们明天会过来，我想你也理解。除了重新谈价格之外，更重要的是这次在客户那边只做了小批量的试产，我们也是通过各种方法才说服客户通过了评估。你也知道大规模量产时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那赔偿金额可不是小数目，最主要是怕耽误客户的出货时间。所以，为了保证交付的质量和时效，我不敢贸然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当然了，如果你这边的价格足够优惠，你小子也真诚，我愿意冒这个险”

姜还是老的辣，黄启明以退为进，打了一套太极拳，夺回了谈判主动权的同时又把成败的关键因素抛给了丁鹏。

昨天夜里，丁鹏和周晨探讨方案时，两人都想到了要通过黄启明的客户打听更多更具体的信息，可惜的是两个人对那家客户都不熟悉，没有直接联络人，通过别的渠道打听需要时间，而且得到的信息可能还会存在巨大误差。丁鹏懊悔自己阅历的浅薄和人脉关系的缺失，每一次的不如意都是成长路上的友善提醒。

他对黄启明关于小批量评估的说法产生了质疑，其实很可能已经完全通过了客户的评估，或许这只是他谈判压价的伎俩而已，毕竟客户已经不再限制使用哪家的主控芯片。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当面质问，仍需笑脸相迎，重新组织语言进行战略回击。

“谢谢启明兄的信任，太感谢您在客户那边的推荐，不瞒您说，昨天晚上接到您的电话，我连夜跟同事一起做了一套方案，希望真诚和价格都能打动您！”丁鹏的攻击软绵绵，并没有击中黄启明的要害。

战场上的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以各种招式试探对方的底线。由于已经买过少量的样片，黄启明知道丁鹏的价格上限，虽然当时的价格比已有的采购渠道的价格要高，但那差距很小，可以忽略不计，况且那是少量的样片。而这次是大规模采购，黄启明有信心同时拉下S和M两家的价格，至于最后单子花落谁家，那就要看谁更有诚意了。

丁鹏当然也不会上来就直接亮出底牌，他通过各种直接或者委婉的方式向黄启明强调，为了赢得他的信任和评估的机会，飞特普上次给出的少量样片的单价已经跟规模销售的价格一致了，并没有玩欲抑先扬的假把戏。几轮交战下来，丁鹏一直在坚持之前的报价，没有任何让步，黄启明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丁鹏，我相信你是带着诚意来的，上次你帮修睿兄的忙让我很感动，我也的确想跟你合作，可你这个价格真的高得无法接受，之前我都给你讲过，你的价格比我另外两个采购渠道的价格都要高。奈何当时仲祥一直推荐，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所以才有了你demo的机会。但如果你一直坚持这个价格，我真的要怀疑你的诚意了！”黄启明恩威并施，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但他相信丁鹏已经完全领会了这其中的含义。

不管黄启明的言语中威胁的成分占多少，丁鹏明白，他必须要认识对待，对价格的坚持已经发挥了作用，第二波的攻击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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