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松涛按照固定格式保存了芯片测试数据，并在旁边那本书的第96页做了标记，合上书本，粗陋的封面上印着《Advanced Programming Manual》。走出办公楼，他用衣角擦拭了眼镜上的污渍，抬头仰望星空，额头上的焦虑和挫败感已经褪去，终于给清爽的月光腾出了一片柔和的落脚点。陈松涛已记不清这是他第几个工作至凌晨的夜晚，这是他走出校园后的第一份工作，进公司还不到半年时间，上海快节奏的生活和芯片行业高强度的工作，已经弹落附着在忙碌外衣上关于校园的舒惬记忆。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在半梦半醒之间，报道第一天的无数帧清晰画面透过车窗一一投射进来，陈松涛看到了自己稚嫩的模样。

2008年2月18号，陈松涛到达上海的第三天。尽管对校园到社会的转变还有些许胆怯，但对即将踏入的公司却又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怀揣这种复杂的心情，陈松涛一大早便踏上了穿梭于浦江两岸的地铁。

来得太早，公司门关着，正对着玻璃门的前台灯也没有开，门口显得有些昏暗。陈松涛在心里盘算，都八点半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原来工作也没那么累嘛！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个中年模样、略带沧桑的人走了过来。只见来人左手提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手抓饼和豆浆，右手握着斜背在右肩膀的背包的带子，头发油腻并往一边偏，还有几缕冲天翘，眼神迷离，一副刚睡醒却又不愿醒的模样，肩头的棕色羽绒服上鸣唱着周杰伦的歌《发如雪》，深灰色牛仔裤搭配一双好似布满灰尘却又像刚从雪地踏出来的运动鞋，俨然一副对生活充满疲倦的状态。难道衣服是心灵的装扮？

“你找谁？”来人先说话。

“你好，我是来报道的，好像还没开门。”陈松涛谨慎地回答。

“里面有人，你应该按这个门铃的！”他指了指玻璃门左侧的门铃，并从包里拿出卡，刷卡开门。

“进来吧！你找个空位子先坐着，等一会儿人事来，哦，对了，你是哪个部门的？”他放下包，问陈松涛。

“我在测试部门实习，对了，我叫陈松涛，不知你怎么称呼？”陈松涛突然觉得外表一般的人心灵却可以很美。他对这位同事突然有了好感，衣服只是衣服，不是心灵的装扮。

“我叫钱学伟，那以后你会跟我搭伙的！他叫张秉亮，昨天晚上通宵了！”说话的同时，钱学伟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简易折叠床。

这时候陈松涛才注意到有轻微的鼾声传来，这鼾声似乎在诉说着通宵达安的辛劳，而这通宵可不是学校里打游戏的通宵啊！刚才在门外对这份工作的美好印象和愿望瞬时被击得粉碎，心情也降至冰点，凉得如这早晨的寒风，吹进每一根呼吸的毛孔。望着那躺在折叠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同事，陈松涛无法想象他颓废的样貌，竟不自觉地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前台的灯亮了起来，一位穿着标准职业装、手拿着羽绒服的女士已经绕过前台，正要往走廊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Selina，这是新来要报道的。”嘴里嚼着满口手抓饼的热心同事钱学伟向那位女士介绍说。

陈松涛赶紧站起身来，这位Selina也走了过来。清新别致的中分齐肩发型搭配修身裁剪的黑色套装，彰显着成熟女人的稳重干练、气质高雅。

“你好，这么早啊！跟我过来吧。”在Selina转身的一瞬间，陈松涛又发现了她的风韵和柔美。后来陈松涛才知道，这位Selina是他们公司的人事行政总监。

等办完手续已经过了9点，回到刚才的座位，陈松涛看到有同事陆陆续续地进来。刚坐定，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看，是当初的面试官也是他以后的mentor孟云卿，陈松涛赶忙站起来。

“一会儿带你去IT那儿领一台电脑，这几天可能会有关于产品和程序开发的基础培训，到时候叫你参加，你先看下这个manual，有个基本的概念。”简单的寒暄过后，孟云卿递给陈松涛一本厚厚的简装书，书名为《Fundamental Programming Manual》(基础编程手册)。

整个上午，陈松涛这位mentor都在替他忙活着，拉他去向公司领导报道，接着去IT那儿领了电脑，还帮忙装了必要的开发软件，又把测试部门的同事一一做了介绍。陈松涛对这位师父很感激，正是由于师父的帮忙，他初入职场的紧张感才在短时间内得以消除，并对团队氛围和同事关系的认知开启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此刻，陈松涛才意识到刚进门时的那位同事钱学伟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部门。同时，他望了一眼角落，简易床折叠床已经被收了起来，陈松涛猜测坐在钱学伟旁边、跟他有同样发型的同事或许就是张秉亮，他的电脑屏幕上游动着如彩色贪吃蛇一般的电路图。后来，陈松涛才知道此工作叫PR(电路布局布线)，张秉亮与钱学伟同属于设计部门。

中午，孟云卿带着他熟悉了一下公司所在的这个科技园的情况。整个下午，他都遨游在那本manual的知识海洋，一个没有浅滩的深邃海洋。偶尔还能简单扑腾几下，但马上就被咆哮的激流淹没，这里没有晴空万里碧云蓝天，前方迎接他的是黑风孽海巨浪滔天。知识的匮乏让陈松涛感到窒息，大学里的散装知识点构造的一叶扁舟刚要扬帆起航就被巨浪掀翻，击得粉碎，他需要更加努力去建造系统的艨艟来迎接滔天巨浪。

就这样，陈松涛怀着前仰后抑的复杂心情结束了第一天的工作，但他依然踌躇满志，待从头，抽刀挽弓东南望，斩恶浪，射天狼。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陈松涛利用公司已有的项目进行offline(离线)程序编程练习，并做了三次presentation(技术汇报)，得到部门全体同事的合格评价。这表示他已经完成了对当初那本基础编程手册知识的掌握，意味着他可以从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开始学习进阶版的程序编程，即将要接触实际项目，不再只是做一两个小实验程序而已。陈松涛请师父孟云卿吃了顿饭，感谢他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

公司的一款芯片要在七月份回片，孟云卿安排陈松涛负责该芯片的测试工作。在五月份，陈松涛就已经开始利用公司已有的产品和测试程序，在现有的ATE(自动测试设备)上进行了学习和测试全流程的复现，信心满满地为新项目做着准备工作。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当他真正接手一个新项目时，又显得不知所措了。而且，由于是新一代的产品，修改并增加了很多新的内部模块和产品特性，整体设计几乎是推翻重来，所以，上一代产品的测试程序可提供的参考微乎其微。在研发前期，设计人员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芯片的设计开发上，相关设计文档的整理就变得相对滞后，这给陈松涛的前期准备工作带来了不小挑战。不懂之处他常常求助于师父孟云卿，同时也会和设计人员讨论，最终，在芯片规格书不完善的情况下制定了前期的测试计划和测试项。忙碌的工作使他充实，简单的几乎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也使他的思维保持高效且纯粹。

随着工作的不断深入，陈松涛越发觉得自己知识的欠缺，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公司，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他所负责的测试工作主要依托于ATE实现。

ATE全称为Auto Test Equipment(自动测试设备)，在半导体芯片制造领域所需的设备中占据重要的一环。它的主要作用是通过测试筛选出晶圆(wafer)制造和封装(package)过程中产生的残次品，从而保证产品的良率。ATE主要由主控电脑、开发软件、产生测试信号的板卡和机体构成，通过自带软件编程把测试代码导入到测试硬件(板卡)的存储单元，测试硬件根据测试代码提供不同的电信号，这些电信号通过专用的硬件转接器与芯片相连，再利用测试程序控制芯片的单项测试或者全流程自动化测试，这其中还包括是否需要高低温测试来检测芯片在不同温度下的功能和性能。

通过模拟不同温度和湿度的极端环境，让芯片的缺陷提前暴露出来。所谓高低温是相对于常温或室温而言，通常把室温定义为25摄氏度，不同级别的芯片对正常工作的高低温范围要求各不相同。商业级芯片温度范围：-10℃～70℃；工业级芯片：-40℃～85℃；汽车级芯片温度范围：-40℃～125℃；军用级芯片温度范围：-55℃～125℃。芯片的高低温测试需要借助专用设备完成。通常一颗芯片的三个测试温度分别为：极端低温、极端高温和室温。当然，在不同的测试温度下，测试项也会有所不同。

测试代码和测试程序都是通过ATE自带的编程软件完成，软件又分为online(在线)和offline(离线)两种。在线软件指的是安装在测试设备上的、可直接用于芯片测试的版本，而离线软件指的是可以和测试设备分开、可以安装在个人电脑上的版本。离线软件的主要目的是便于在前期程序开发的过程中与测试设备脱离，从而让稀缺的测试设备资源达到利用最大化、效益最大化。当然这两种版本在功能上没有差别，离线版本的测试程序在前期开发完之后可以直接移植到测试设备上进行调试。

当前，全球的ATE市场包括中国市场在内主要被国外几家主流公司垄断，包括美国的T公司和V公司以及日本的A公司。陈松涛他们采用的是市场主流的机型VxxK，由美国V公司提供。因为该机型在下游封测厂拥有绝对优势的装机量，从而可以保证他们的封测需求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陈松涛已经于五月份去V公司在上海张江的办公地点进行过专门的培训，之后也在师父的帮助下利用离线软件进行了程序开发。在七月初芯片回来之后，他几乎就常驻在V公司，原因无它，动辄千万级别的设备不是每个公司都能负担得起，尤其是像陈松涛他们公司这样小规模的设计企业，只能依靠租赁的方式来完成测试程序的开发和调试工作。租赁一般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设备租赁，往往以月或年为单位把测试设备的使用权买断，该设备可以放在出租方也可以运至租赁方；另外一种是机时租赁，以小时或者天为单位，短暂转移设备的使用权给租赁方，该设备仍放在出租方。陈松涛他们采用了第二种租赁方式，准备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芯片量产所需的全流程自动化程序的调试，从而可以尽早地把量产程序转移到下游的封测厂进行规模量产。

前面的几项测试比较顺利，陈松涛在四天之内完成了回路、电学特性和部分简单的功能测试。但接下来的测试项却陷入了停顿，这使他开始对自己开发的程序以及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经过几乎一天一夜毫无进展的煎熬后，他终于向师父发出了求救信号。

“师父，你明天几点到公司？我想跟你请教几个问题，有几个测试项卡死了！”陈松涛在晚上将近12点离开V公司时给孟云卿发了个短信。

“明天直接去V公司吧！咱俩9点碰头。”陈松涛没想到孟云卿的回信这么迅速，不知他的熬夜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生活。

“师父，你来得这么早啊！”陈松涛八点半到的V公司，孟云卿已经坐在了机台边上。

“我也是刚到，刚跑了一下程序，是卡在这几个测试项吧？”孟云卿有的放矢，他在翻阅着技术文档，想找到答案。

两个人根据文档上的规格描述进行了各种调试，最终发现问题出现在控制timer(计数器)产生PWM(Pulse width modulation wave)波形的那一段程序。

他们在中午前解决了问题，陈松涛除了对师父再次表达感激之外，也反思了自己做事的态度和认真程度。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陆续完成了全部的功能测试、电流、电压、频率等性能测试。

借助于孟云卿的帮助，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在这个仍然闷热的凌晨，陈松涛完成了量产自动化测试程序的开发和调试。

“小伙子，是这里吧，到了。”出租车司机唤醒了陈松涛疲惫的回忆。

回到位于高行镇的出租屋时，女朋友王丹谊早已进入梦乡。她已经习惯了陈松涛现在这种工作状态，但一直提醒他注意身体。如果陈松涛哪天不加班，王丹谊会提前把饭菜做好等他回家。可惜七月份以来，他们一起在家吃晚饭的次数小于一周工作日的天数。陈松涛也安慰她，刚进公司啥也不懂，加班多学点，等这个项目结束就没那么忙了。其实王丹谊自己也时常忙得晕头转向，外在的环境压力和内心对品质生活的追求是她沐雨梳风中找寻快乐的精神图腾。陈松涛轻轻亲吻她的额头，也快速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到公司，内部开完会，陈松涛把测试程序交付给了负责量产的同事。回顾这过去的一个月，虽然忙碌中掺杂的技术曲折从没停止过，但屏障也被一一击破。第一个项目的完成要比想象中顺利，经历的挫折和失败的经验将是后续成长路上一块始于起点的垫脚石。

在同一屋檐下的四个人也终于将在周五的晚上把时间凝固，静静地吃一顿晚饭。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除了陈松涛和王丹谊，隔壁房间住着丁鹏和幕雨珊。陈松涛和丁鹏是河南大学物理学院的同学，王丹谊和幕雨珊是河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的同学。幕雨珊和丁鹏在学校那会儿并不认识，两人是在来上海之后才走到了一起，当然，这其中必定有另外两位友人的相助。

虽然四个人合租在一起，但除了周末，每天能碰到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陈松涛的加班越来越多，丁鹏也慢慢习惯了销售的工作，相对于陈松涛，他的时间更加不固定。王丹谊和幕雨珊偶尔还能一起上班或者下班之后一起吃饭。四个人的时间轨迹就像相位不同的正玄波，只有在周末掉电时才能归零交集在一起，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周末，陈松涛还时常加班，就好比电路漏电一样，非要产生一个毛刺，与地平线分离。

当初一道来上海的还有另外两名同学文杰和邵文勇，只不过邵文勇在工作三个月后选择了回去复习考研，文杰现在住在离公司不远的闵行地铁站附近。

当初到上海的第二天，六人就结伴游玩了陆家嘴和外滩。

置身于陆家嘴这个大上海最繁华的地段，六个人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无不被周围的繁华景象所震撼。高峰期的陆家嘴车水马龙肩摩毂击，可以让所有形容拥挤和繁华的辞藻汗颜。前方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已经身披华彩炫成斑斓，未曾融化的雪好似云层附着在这座透明的水晶上，被染成了彩色。身后的环球金融中心和金茂大厦在陆家嘴璀璨的夜景中显得尤为壮观，带着这座城市的繁华直插云霄，化作琼楼玉宇。

几人乘坐轮渡从东昌路渡口过江。黄浦江上各色的游船和豪华游轮霓虹闪烁，与宽大黝黑的货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中的汽笛声惊起的不知是游轮的奢靡还是货船的朴素，江面泛起的浪花不知是源于船的暴躁还是风的温柔。渡轮上拥挤着行人和各式各样的两轮车，与穿梭于黄浦江上的船只形成90度的交汇，错综复杂却又游刃有余，仿佛江面上矗立着船行的红绿灯。没多久轮渡就到达了对岸。现在想来，这轮渡或许是早些年黄浦江两岸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吧。

大江映明月，梦回西北方。这几位即将离开校园奔赴职场的大学生，斜靠着栏杆，静静地欣赏着璀璨的黄浦江，风从水面拂过，掀起粼粼波纹。彼时，他们想到的是将与大学安逸生活的告别，以及在未来工作和生活中未知的挑战；想到的是与家乡的渐行渐远，以及每年可以待在家的屈指可数的时间；不曾想到的将是观念、生活习惯的变迁，思想的转变以及方言的忘却，甚至到后来竟然没有丝丝的挂念。或许这是成长路上要翻越的一座山，沿途的风景很美，但永远对前方的未知充满好奇。当愈加沉重的行囊牵累出发时轻盈的步伐，你是否会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和自己最初的模样？是否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

每个人面对着黄浦江都勾勒了一副模糊的未来画卷，他们需要努力的就是找到那支让这幅画变得清新明亮的彩笔。

把测试报告整理完，陈松涛便提前下班。在回家的路上顺道去菜市场买了晚饭的食材，他要亲自下厨，在这难得的空闲时间犒劳自己，也在大家忙碌的时空平面上撕开一条空隙，让轻松愉悦肆意挥洒，对酒当歌，疏狂图醉。陈松涛刚把一盘酸辣土豆丝摆在桌上，丁鹏回来了。

“靠！今天回来这么早，都准备做啥？”丁鹏用好奇和惊喜的语气问道。

“好几个菜呢！你下去买点饮料，一定要买瓶可乐！刚才只顾着买酒了。”陈松涛说完又进了厨房。

新闻联播关于奥运会准备工作的报道刚刚结束，王丹谊和幕雨珊推门而入，就像两位刚从现场归来的礼仪小姐。一位肌肤胜雪，双眸宛如一泓清水，温柔可人；一位轻柔的长发披肩，天使般的笑容荡漾在青春的脸庞。

“这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太阳是从你公司出来的吧！”两个人看着满桌子的菜，同时惊叹。

“一个月出来一次，要不然太阳也会暗淡的。”陈松涛说着话，把做可乐鸡翅剩下的那点可乐一饮而尽。

“两位司令员，收拾一下，准备开饭了！”说话的同时，丁鹏已经把碗筷摆好。

很快，四个人围坐一桌，桌上摆着酸辣土豆丝、可乐鸡翅、小炒牛肉、木耳炒肉、番茄鸡蛋汤。

“鄙人初下灶台，咸啊淡的就多包涵啊！”陈松涛给自己和丁鹏开了两瓶酒，把饮料给两位女生满上。

“这顿饭就是没放盐我也把它吃完！”王丹谊说着话也拿过来了一瓶啤酒。

“你也喝酒？”陈松涛略显惊讶。

“庆贺你第一个项目顺利完成，少喝点。雨珊，你也来点吧！”王丹谊说着又拿了一个杯子给幕雨珊倒满。

三杯两盏淡酒，万里长烟悠悠，几个人推杯换盏。王丹谊和幕雨珊不胜酒力，在气氛的烘托下，两个人喝下了两瓶啤酒，酒盏酌来满满，醉后好梦入睡。剩下陈松涛和丁鹏扯着往事，聊着现在，畅想着未来。两个人的职业从起点开始就画出了垂直的两条线，而线拉长的速度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丁鹏似乎有做销售的天分，他沉稳的外表下藏着缜密的心思和机敏的洞察力，试用期内已经连续开单多次。每个公司都有自己不同的销售体制，但有一条是几乎通用的，那就是在试用期内，销售人员可以不用承担销售压力。这是因为，试用期期间新员工对公司产品、市场、客户需求都要有一个熟悉和过度过程，所以试用期期间没有硬性的销售指标。试用期因而又被称为蜜月期，蜜月过后就是血雨腥风的战场。丁鹏直接在蜜月期内戎马征程，并且一举打破了公司销售人员在蜜月期内的销售业绩记录。在老板的夸奖和同事的艳羡面前，他却显得异常平静。

2007年，苹果公司推出了第一代iphone手机，并拓展了人们对手机的认知范围，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掀起智能机的浪潮。但当时国内科技尤其电子领域的发展，从技术本身和市场反应来讲，都处于追赶阶段并且节奏始终慢一拍。2008年，主导国内手机市场的依然是以诺基亚和摩托罗拉以及后起之秀HTC等品牌为代表的功能机，虽然后来证明HTC只是昙花一现，但它花开正当时，搅动了整个手机市场，给当时的手机霸主带去了巨大挑战。除了这些品牌机之外，所谓的山寨机方兴未艾，并且依然占据着当时国内一半的手机市场。

山寨机，顾名思义就是模仿当时市面上主流的品牌机，以更加低廉的价格实现类似甚至完全相同的功能，更甚者，有些山寨手机厂商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但价格却降了6成甚至更多。更低的价格则要求整个供应链需要发生重大改变，BOM(Bill Of Material,物料清单)表上那些价格昂贵的芯片将会被逐一替代，甚至到后来，BOM表上几乎所有的芯片都需要找到价格更低廉的替代品。这就催生出了国内众多的芯片研发企业，同时也兴起了多家专门做手机设计方案的公司，为山寨机厂商提供从手机某个模块到整机的设计方案。在这种完整且高效供应链的簇拥下，在庞大市场规模的刺激下，当时在深圳、上海等城市产生了上百家山寨机厂商，可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而面对上百家山寨机厂商组成的手机客户群，很多刚成立的芯片供应商往往都会选择采用代理的渠道，因为芯片代理商接触客户群的深度和广度是芯片原厂所不能比拟的，尤其对于山寨机厂商极度追求替代品的价廉优于质量的诉求，耕耘更深更广的芯片代理商的作用就显得更加突出。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完美的契合下，在自己更加敏锐的战斗力的加持下，丁鹏能取得这样的业绩也就顺利成章了。之后几年人脉和市场的积累为他走向职业的巅峰奠定了基础，同时不断膨胀的贪欲又让他跌入了深渊。

两个人的拉闲散闷、谈天论地全都倒进了10个空瓶中。夜已深，浊酒淡，人将寐，空留醉。

陈松涛在项目结束之后和大家一起分享了在整个测试过程中遇到的棘手问题以及解决方法。虽然目前测试部门加上陈松涛只有四个人，平时也一直保持着技术的沟通，但孟云卿还是坚持在每个项目结案之后都要进行一次技术分享。技术分享的目的，主要是总结经验、分享解决问题的思路，以便提升团队中每名成员的技术能力；最终，要把经验书面总结下来，为以后扩充的团队提供更全面的技术参考。

大部分的芯片设计公司都是同时研发多款芯片，满足不同的应用场景和市场需求，或者至少是采用pipeline(流水线)的方式，即在当前芯片完成设计并开始生产之后就立即开始下一颗芯片的研发。这样做，既可以对在上一颗芯片研发过程中存在的不足加以修正，同时又可以根据市场的反馈增加新的功能，实现产品的快速迭代，从而在保证公司产品对市场和客户持续渗透的同时，不断迭代的产品也可以占领更高的市场份额。如果有一款完全新开发的产品，并且当前市场对该产品的需求并不明确，公司往往会采取MPW的流片方式，即Multiple Project Wafer，多项目晶圆，与此相对应的是Full Mask，全掩膜的流片方式。

Foundry即晶圆代工厂会根据客户提供的集成电路版图对晶圆进行加工，包括氧化、化学刻蚀、离子注入掺杂、金属淀积等诸多复杂的流程，在整个加工过程中用到大量各种形状的遮光罩，这些光罩决定了在半导体平面上各个层次的图形形状，在集成电路制造中被称为Mask，即"光罩"或"掩膜"。

Full Mask是在一片wafer上面掩膜生产同一个设计服务即芯片。设计成熟的芯片量产阶段往往都采用Full Mask的流片方式以节省费用，降低每片晶圆进而降低每颗芯片的成本。以40nm进程为例，单次MASK成本为40万美元左右，单片晶圆的价格为两千美元左右，仅以Mask和晶圆的成本为计，如果要生产10张晶圆，每片晶圆的生产成本等于(40万+2万)/10=4.2万，如果要生产一万张晶圆，每片晶圆的生产成本将会降为(40万+2000万)/10000=0.204万，再加上其他制造和研发等费用，大规模量产的优势将会更加明显。

而MPW，顾名思义，是在一片wafer上面掩膜生产多个设计服务，即一片wafer上面包含多款不同芯片。由于设计和市场的不确定性，一些初代芯片通常会采用这种流片方式，以共享一套Mask来摊薄前期的研发和流片费用。这些芯片既可以来自于同一家公司，也可以来自于不同公司，每家公司会根据选定的晶圆代工厂每年的MPW计划表来提前安排自己的设计方案和计划，以便能及时赶上MPW生产。

总之，芯片设计公司会根据对自己产品的信心和对市场的判断来决定采取哪种流片方式。

陈松涛负责测试的这颗芯片虽然是上一款的迭代产品，但设计的复杂程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款全新的芯片，但即使这样，公司根据市场的反馈依然决定采用Full Mask的流片方式。

当忙碌成为一种常态，并且认真对待时，生活就变得无比简单，心无杂念，旁无琐事，奢侈的空闲撑起快乐的一片天。但在同样的一片天空下，这边碧空如洗云淡风轻，不远处却风卷云涌，凝愁万里。

八月八号，北京奥运会盛大开幕，陈松涛、丁鹏和幕雨珊早早下班守在电视机前，零食、饮料摆满了桌面，共同庆贺这举世瞩目的荣耀时刻。王丹谊却有事要临时加班，到家时正赶上中国队入场。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快快！中国队入场了！”陈松涛兴奋地叫着，顺手拉出了一个凳子。

王丹谊没有回话，把包放进房间，然后坐在陈松涛身边。

“你一会儿电脑上回看一下吧，太震撼了！你错过了太多惊艳的画面！”陈松涛完全沉浸在美轮美奂的开幕式中。

“哦。”王丹谊只回了一个字，并没有引起陈松涛的注意。中国队入场仪式还没结束，镜头依然聚焦在满屏的番茄炒蛋时，她起身进了屋。

“不看了？”陈松涛此刻才发现王丹谊的异样。

“困了，先睡了，你们看吧。”王丹谊关上了门。

“估计是遇到了啥烦心事，一会儿安慰下。”幕雨珊指了指关上的门，跟陈松涛小声说道。陈松涛点点头，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电视屏幕上，右手里的啤酒瓶不一会儿已见底，垃圾桶边上的瓜子皮铺满了地。

开幕式结束后，当陈松涛回房间躺下，王丹谊已经入睡，但他发现枕头却湿了一大片。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想到心爱的人会哭得如此伤心。想问她缘由，却又不忍心把她唤醒，陈松涛轻轻侧卧躺下，他在昏暗中搜寻前方一处微弱的光，但很快又被黑暗吞没。

窗外雨棚滴滴答答，树梢上深绿的叶子挂着一串串水晶般的雨珠，泛起青色的朦胧。转身发现王丹谊斜靠在床头，两眼呆滞望着窗外，陈松涛惺忪的睡眼顿时炯炯。

“你咋了？昨天晚上还哭了，看你睡着就没敢吵醒你。”陈松涛赶忙折起身来，但王丹谊并没有回答。

“你这是生我的气啊！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加班没有顾得上你吗？还是你工作出了什么问题？”陈松涛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心和自责。

窗外密集的滴答声响开始变得断断续续，陈松涛把王丹谊揽入怀中，僵硬的身体这才慢慢柔和下来。

“我可能过不了试用期。”王丹谊用平静的语气表达着伤心欲绝，像是暴风骤雨过后的湖面，没有丝丝微风，不起片片涟漪，似乎她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个现实。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暴风骤雨飘向了陈松涛这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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